夕佳把孩子遞回給井慧心,井慧心說︰「夕佳,畢竟血濃于水,以後常來家里吃飯,你爸爸不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
夕佳搖頭︰「還是不了,今天過後,還能沒打起來就不錯,如果他還想跟我吃飯再說吧。」悌
不是她冷漠,是她已經心如死灰,從小到大遇到過太多次,漸漸的就麻木,對于父親也沒有那麼多想法了,小時候想讓他抱一抱,讓他伸手模模她的頭發都得不到的,現在就算是放著在她面前,她也不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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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慧心有些遺憾,點頭︰「那你先進去吧,我在這里再待一會兒。」
「好。」夕佳最後逗弄了一下孩子的臉頰,沿著走廊,走回病房里面去。
剛走到病房門口,就听見里面忽然一下子有很多人都站起來的聲音,里面一個小護士尖叫︰「他手指頭又動了!」
呼啦啦一群人蜂擁的沖進病房里,這次是重癥,隔著碩大的玻璃牆面,任何人進去都要全身消毒換上消毒過的工作服的,所有人都在玻璃外面看著里面的老爺子。
夕佳進去的時候,所有人的眼楮都盯著在老爺子身上,夕佳過去在顧廷燁身邊站定,顧廷燁低頭看她一眼,伸手拉住她的手。
夕佳看進去,里面的那個人已經老邁的都不認得,已經枯瘦的好像是一把骨頭,眼窩深陷下去,靜靜的躺在那里,如果不是旁邊儀器上面還有心跳的顯示,紅色的白色的線條,一跳一跳,旁邊標著數值,真的看不出有什麼生命特征來。諛
可就是這個人,他的小手指頭動一動,都讓外面這些平常日理萬機需要預約才能見到的人都聚攏在這里,呼吸都輕。
阿福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站在一邊,定定的看著里面的人,眼底是些期待。
別的人,都是說不出的復雜。
夕佳拉著顧廷燁的手,緊緊的握了下,顧廷燁低頭看她,露出了然的目光。
不管未來怎麼樣,總是能在一起。
只要緊緊的握住對方的手,總是能在一起。
所有人都在這里等著,可是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再沒有任何別的生命特征,小手指頭也就是動了那麼一下就再也沒有動,袁若怡叫旁邊的小護士︰「怎麼回事?根本沒醒!」
小護士回答說︰「是這樣的,沒那麼快恢復,也可能就這樣了,你們還是去外面等吧,要是他醒了,我會叫你們的。」
袁若怡有些不甘心,但是這樣等著真不是辦法,她年紀大了,折騰不起。
于是轉身出去,臨走還跟小護士確定一句︰「有反應叫我。」
帶著自己兒子走到外面沙發上面去坐著。
井施綸看一眼,也跟著出去。
顧廷燁過去問李婉婷︰「媽,也出去吧。」
李婉婷眼楮微微的垂了垂,看里面的人,目光里仿佛有水汽,說︰「不了,我還是在這里站一會兒。」
夕佳看旁邊站著的阿福,想了想,拉著顧廷燁出去︰「小叔,讓夫人在這里自己待一會兒,我們先出去吧。」
出去的時候,還關上了門。
里面的重癥監護室,只剩下李婉婷、阿福和那個小護士。
顧廷燁本來有話說,夕佳拉了他,帶著固執,抬頭看他︰「讓夫人在里面待一會兒吧,她壓力太大。」
那邊袁若怡听見冷哼︰「壓力是太大,老爺子醒了看見你們這樣!重新分割遺產你看著,結果絕對不一樣!」
夕佳也不跟她吵,在以前的位子坐下,顧廷燁看一眼里面,隔著門上面的玻璃窗,看得見阿福的背影,心里有些梗,夕佳拉著他坐下來,用目光告訴他,別進去。
***
「護士小姐,我能跟他說話嗎?」李婉婷忽然抬頭,看旁邊的小護士說道。
小護士點頭︰「當然可以,不過不能進去,現在還是危險期呢,你就在這里吧,我給你準備一下。」小護士說著,就拿出一個小型麥克風來,別著在李婉婷的衣領上面,沖上電源。
「已經可以了,您現在說話,里面有音箱的,他能听見。」小護士說。
李婉婷點點頭︰「謝謝。」
旁邊的阿福看過來,似乎是在詫異李婉婷究竟要做什麼,怎麼感覺這樣奇怪的樣子。
有什麼話好說嗎?有什麼話要跟老爺子說,她不是恨老爺子恨的入骨,怎麼還有話說。
李婉婷拿了麥克風,真的開始說話。
「老爺子,是我,李婉婷,你一輩子困在老宅里的李婉婷,我在這里,前天還跟你說過話,你還記得嗎?听說你可以醒過來,我就在這里等著,我跟阿福都在,我看著你,等著你醒來。」
「老爺子,你醒過來對任何人有好處嗎?我們都等著你,外面的長房,等著你改遺囑,我在里面,我不知道該不該希望你醒,醒了是一個噩夢,不醒了,好像我會對不起你,別人都說你對我恩重如山,我20歲就到老宅里去,謝謝你給了我今天,我能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賜,我身上的傷比不上我心里的,有時候我會想
,你是不是什麼都知道,故意這樣折磨我們所有人……」
「老爺子,我的感謝跟恨相比,太少太少。」
李婉婷說道一半,旁邊的小護士听的目瞪口呆。
阿福一聲厲喝︰「你胡說什麼!」
李婉婷卻是笑笑,看向阿福︰「我胡說了什麼?我什麼都沒胡說。」
李婉婷轉了臉孔,看向屋里的老爺子,唇角的笑容卻是陡然犀利︰「老爺子,你記不記得,你年輕時候最愛的那個女人?這麼多年,你在我身上找她的影子,你從我20歲第一次見到我就在我身上找她的影子,找了這麼多年,不知道你找到了多少,可是我找到了她本人,她的名字都好听,老爺子你一定想要再听一遍……」
李婉婷的聲音輕輕緩緩,阿福一下子瞪視過來︰「李婉婷,你到底要做什麼!」
李婉婷只是看著玻璃牆面里面病床上的人,緩緩開口,只三個字︰「李、蘭、靜……」
語音剛落,屋里老人的眼底,有了一絲迷蒙的光亮,不仔細看都看不出。
阿福貼著在玻璃牆壁上,看見里面老爺子顧憲東眼底的一絲亮光,知道他是醒了!絕對是醒了!
小護士還沒有察覺那麼一點點的眼楮睜開的縫隙,全部心思都被李婉婷的話給嚇住,覺得真是太奇怪了,從來沒有一個病人家屬會說這樣的話。
李婉婷看著他,一動不動的看著,緩慢開口︰「老爺子,你還記得這個人……你果然還記得,我就知道,當你對何明陽那麼好的時候我就知道,雖然她都老成了那個樣子,夕佳結婚的時候你還是親自出席,你看見她還是那樣熱切,我就知道,別人不知道我也知道,一定就是她!你的書房里有無數張畫,都是對著我畫的,可是每一幅畫的都是她,都是她年輕的樣子,誰能猜得到,冷血的老爺子顧憲東竟然是一個如此痴情的痴情種子。誰能想得到,你那樣的人,遠遠的看著李蘭靜,都不敢上前去多說一句話,簡直像是個笑話,還幫人家照顧兒女家業。」
里面病床上的顧憲東眼底都是冰冷,渾濁的眼珠,眯縫的眼縫,卻都是犀利,直直的盯著在李婉婷身上。
「老爺?」阿福看見顧憲東盯著李婉婷,開口叫人,可是顧憲東仿佛完全看不見他一樣。
小護士也看見他眼楮睜開,急忙的開門出去叫人。
外面的人又匆匆的要進來。
李婉婷目光瞥一眼,冷然的說了最後一句話︰「欠我的,你都要還回來,老爺子,李蘭靜在我手上。」
外面的人呼啦一下子沖進來,為首的是顧廷麟,看見老爺子顧憲東醒了,幾乎是要普天同慶的樣子,欣喜若狂,隔著玻璃牆面大聲︰「爸!爸你醒了!」
袁若怡顫顫巍巍的在後面跟著,看見里面顧憲東的眼光,愛恨交織,半天說不出話來。
井慧心父女也進來,歡欣鼓舞。
顧廷燁過來,伸手攬了母親李婉婷的肩頭。
夕佳憂心忡忡的看著李婉婷,不知道會怎麼樣,這個老人終于重新醒來了……
李婉婷心里一瞬間的寂滅,里面顧憲東的目光還盯著在她身上,他昏睡了那麼久,不知道視力怎麼樣,可竟然能分辨的出她來,她不知道是不是萬幸。
這道目光,從她二十歲起,就追在她的身上,這樣多年。
李婉婷扶了扶額頭,跟顧廷燁說︰「我們走吧,結束了。」
阿福的目光犀利的鎖著在李婉婷身上,李婉婷側過頭看一眼,隔著中間喧鬧的長房的人,彼此相望一眼,阿福眼底是恨,恨的咬牙切齒,他怕她動手腳,可是怎麼都沒想到,她竟然如此的不動聲色,他千防萬防,竟然比不上她的一個句子。
她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老爺子顧憲東的人,最清楚他怕什麼,最清楚他的為人。
老爺子曾經愛過的那個女人,她原來也一早就知道,卻從來絕口不提,這一次才暴露出來。
這個女人的心機,是有多深。
李婉婷緩步的出了病房,再沒有回頭看一眼,腳步才踏出病房的大門,就听見後面喧鬧的人群一瞬間的靜謐下來,隨即爆發出巨大的哀嚎聲。
是不能接受的哀嚎,怎麼都不能接受是這樣的結果。
夕佳回頭看,是心跳檢查儀上面,老爺子顧憲東的心跳顯示了0,上面只有一條直線靜靜的蔓延,機器發出巨大的蜂鳴聲。
顧廷燁的腳步也停下,回頭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李婉婷一步不停,往外面走去。
顧廷燁跟上問︰「媽,這是?」
李婉婷緩聲︰「我送他回地獄。」
身後的喧鬧,全都丟在腦後。
***
葬禮順利的舉行,長房的人因為一分錢好處沒有撈到,全部都沒有出席。
李婉婷一身黑色的裙裝,帶著帽子,帽子上籠著黑紗,出現在葬禮的現場。
听著牧師念了最後的紀念詞,黑色的棺木緩緩的下降到已經挖好的墓穴,夕佳和顧廷燁在身後跟著,外面媒體已經擠的里三層外三層,對經濟形勢的影響卻是不大的,顧氏有些重大的決策案略微的推後了一些,一直都是由顧廷燁掌管,外界已經認為是理所應當,這樣延續下去沒有任何問題,反倒是確定了顧氏正式落入顧廷燁的手里,股東們的心都踏實下來。
之前傳言顧家老爺子要醒,很多股東都憂心忡忡,畢竟江山都已經換主,現在又要換回去,而且還是老爺子顧憲東那麼狠戾的一個人。
所有的股東也都來進行最後的送別,每個人臉上是沉痛的表情,眼底卻是歡喜的,也有人干脆就戴上墨鏡,讓人看不清楚。
有微風吹過,李婉婷丟了一把百合花在墓坑里,周圍的人填土。
李婉婷定定的看著,抬頭,看見對面的阿福臉上落下淚來。
這是所有的人第一次看見阿福落淚,這個冷血的顧家管家,通常都是作為老爺子身後御用的站立裝飾,老爺子好像極其信任,很多事情都交給他去辦,跟這些股東也都是熟識的,並不僅僅是管家這麼簡單。
有幾個股東上前去,拍阿福的肩膀,示意安撫。
阿福一聲不吭,眼淚也見見干涸。
抬頭對上李婉婷的眼楮,李婉婷才知道,那些淚水是為了什麼,是因為恨。
恨自己無能,恨李婉婷的精明,恨李婉婷能在他眼皮底下不動聲色只輕輕一句話就將老爺子逼死。
李婉婷拿出墨鏡來帶上,當做沒有看見。
墓地來送最後一程的人群里面,最靠後的地方,有人靜靜看著前面的場面,唇角露出鄙夷的笑容,眼底一抹精光。
***
顧廷燁和夕佳兩個人先回了鹿苑。
夕佳換掉那身黑色的裙裝,換了一件舒服的家居服,下樓來看顧廷燁在客廳里面,過來伸手抱住他。
顧廷燁攬住她的肩頭。
夕佳抬頭︰「小叔,心情不好嗎?」
顧廷燁想了想說︰「算是不好,他再怎麼樣,也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人,我對他的感情很復雜,恨,也有一些別的感覺。」
夕佳低聲︰「我今天看見夫人墨鏡下面也有眼淚流下來,夫人只是不說,可是還是有感情的。」頓了頓又說︰「福叔也落淚了,第一次見到,以為福叔那樣的人根本不會哭。」
說道阿福,顧廷燁就不再說話。
夕佳也就不說下去,趴著在顧廷燁的腿上面,抬頭看著顧廷燁。
「小叔,以後都不會有不好的事情了,別再難過。」夕佳低聲。
以後都會好好的,再也沒有阻礙,都會好起來,一切都會好起來。
顧廷燁揉了揉她頭頂的發︰「是的,以後都會好起來。」
***
李婉婷回到老宅,第一件事就是去了阿福管家的房間。
一間幾乎有些簡陋的房子,裝修風格是一體,可是床是小床,而且是硬木板的那種,另外一邊擺著一個書桌,還有一個衣櫃,就是全部。
窗戶往外看去,能看見整個老宅最前面的花園和路徑,所有人進出他這里都看得清楚。
一進去,看見阿福在窗戶前面站著,一動不動。
「你們都下去吧。」李婉婷緩聲。
佣人們都下去,阿福听見她說話的聲音,卻不回頭,好像沒有听見一樣的。
李婉婷看所有人都退下去,才開口︰「我以為你會走了,至少也是收拾東西,沒想到沒有。」
「老宅不能沒有我,我不會走,你可以放心的回去了。」阿福沉聲,聲音因為今天的落淚有些沙啞的。
李婉婷點點頭︰「那就好了,我不打擾你。」
說著,就要轉身離開。
「慢著!」阿福回身過來,問︰「李蘭靜呢?放了她,這些事情跟她都沒有關系,老爺子一直是一廂情願,用不著遷怒她,都已經這樣年紀。」
李婉婷有些想笑,也回頭看阿福︰「我哪有什麼本事?李蘭靜一直在何家喝茶看報喝牛女乃!我跟老爺子是開玩笑的,沒想到他開不起。」
她根本沒有綁架李蘭靜,也沒有可能綁架一個年紀那麼大的老婆婆,跟老爺子說也是賭著說的。
如同她所預料的,一賭就中。
老爺子那樣對任何人都冷酷的人,就好像這個世界的極端,如同是最堅硬的地面最深處是液體一樣,提到李蘭靜,他一定沒有辦法。
阿福沉了眉頭︰「他是開不起這個玩笑,李婉婷,老爺子跟你比起來,老爺子還比較像人,他寧願自己立刻死了,寧願不拆穿廷燁的身世,寧願就這樣錯下去,也不敢賭你傷了李蘭靜一絲一毫,他比你有情有義的多。」
醫生說過,老爺子醒過來是因為有強大的意念,醒來卻听見李婉婷威脅的話,自願放棄,所以才心跳驟停。
李婉婷听見,卻是冷笑︰「他當然比我更有人情味,比我更溫柔,所以才養了你這麼一條狗!他養的忠心耿耿,我卻怎麼都養不熟!廷燁現在這麼辛苦,你扶著他到他完全沒問題了再說,這是你欠他的!」
阿福不說話,李婉婷轉身就走。
腳步聲漸行漸遠。
阿福到床邊坐下,不是沒有考慮過要走,是以前覺得留在顧家是為了老爺子,現在還有一方面考慮,就是廷燁。
他是欠了廷燁很多,想要補償一點,能做的,恐怕也就是守著這個老宅,讓老宅沒有人敢動分毫,守著老宅跟以前一樣安全穩妥,黑白兩道都沒有人敢覬覦。
出去,又是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