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想容在家里忙著和女兒說著女兒是昨天晚上怎麼過的時,倪子布在外面遇著了一個熟人。這個熟人名字叫李文義。
李文義其實是個知青出身。在周至下鄉。他是城里人,住在配件城西的白楊村。這個白楊村是個有名的地方。據說周文王就在這里遇著姜子牙,最後建都灃鎬。那是很早很早的事情了。現在已不可考。不過周的都確實是在這一帶。現在的西安還有兩條路,用的就是這兩個字。
白楊村歷史中最著名的當然是近代。李虎臣和楊虎城守長安的時候,與鎮嵩軍的劉鎮華在這里進行了血戰。據說當時的鎮嵩軍曾先敢死隊,與守城軍爭奪白楊,結果楊虎城將軍組織反擊,叛軍的敢死隊十亡七八,以後再也不敢企圖攻城。只是想著圍困,想等城里人彈盡糧絕,然後再入城。後來馮玉祥將軍從西面援救,進入西安就是由這里入城的。他的軍隊進入的城門,後來改成了玉祥門。一直到現在,人們還是沿用這個名稱。這是真實可考的。
白楊離玉祥門不過幾站路。可是白楊並不算城里。它是郊區的一個村子。當時人就叫它白洋樹。
李文義就是這個村子的人。
他住在農村,可並不是農村戶口,是正經的商品糧戶口。當初下鄉的風潮席卷神州的時候,他也是沒有辦法,就托熟人走關系,去了西安最近的一個縣名叫周至。
周至也是一個有名的地方。它的有名,一是它曾是古戰場。多少次漢人與少數民族的戰爭,都是在這里進行的。二是它是連接西去的大路。離西安不遠,也是古代大將宅第的所在。
李文義去插隊,其實就是應一個名。
他是一個個子很高的人。有堂堂的儀表。出眾的長相。誰看著他,也不能把他當作一個農民來看待。到了農民,一亮是西安城區的人,山里有農民都把他當作一個見過世面的人,一個了不起的城里人。或者是一個一將來注定要發達的人物。平時要里的干部,也是對他禮遇有加,並不曾故意地為難過他。
在山里的日子是寂寞的。特別是對于他這樣的一個大小伙子。他在城里時,見慣的是儀態萬方的城里姑娘,到了鄉下,全是紅臉粗腰的鄉下丫頭,一個個又很封建,說一句說,開個玩笑,臉要紅半天,跟人接觸,扭扭捏捏,這讓他非常不習慣。本地還有一個特殊的風俗,那就是姑娘在很少的時候,一般是十四五歲,就要訂婚。早早地在本地找一個婆家。也就是說,就是這樣的丫頭們,也是一個個名花有主了。你不能理她,也不能跟她太近乎,更不能有所企圖,因為所有的人都在盯著你看著你。
農村的文化,是一種無形的文化,它表現在鄉俗上,也表現在眾人的共同心理上,更表現在村民的感情上。對于李文義來說,他是一個外來戶。就是他一個。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不象生活在這里的鄉親們,兄弟五六個,加上七大姑八姨,拉扯起來,足有幾十個人。一個人有什麼事,大家都來幫著。是輸理也要鬧贏。因為這里決定勝敗的是人多人少,是誰家的人在台上,並不是什麼道理不道理的。
那個時節,書本來就少。
李文義拿到鄉下的那幾本書很快就看完了。沒事的時候,他既不能角別的地方的知青那樣,去偷難模狗地弄點老鄉的什麼東西吃,也不能去別的知青點找人玩。因為這個地方的交通很不方便。他拿來的一輛破自行車,沒過多少天就給別人偷了。偷的辦法也很特殊,是挖牆進來的。一塊一塊地掏了磚頭,然後掏成一個大洞。洞大到可以推出去一輛破自行車為止。
李文義領教了本地的人厲害。就是偷人,也是跟別的人不一樣。你想一想,能掏牆的小偷,手里肯定是瓦刀之類的鐵家伙。沒有發現他們最好。要是發現了他們,真動起手來,赤手空拳的李文義能是他們的對手嗎?
第二天,李文義把自己丟了東西的事,說給了村上的支書。支書抽著煙,說了一句更平常的話︰「丟了你認倒霉。昨天二隊飼養室的一頭牛,也給用這種辦法偷了。已經報派出所了。如果能查出誰偷了牛,也許你的自行車也就尋回來了。」
老天,偷牛殺牛,那可是犯國法的事。對于任何一個破壞集體的人,任何一個偷牛賊,國家一直可是當反革命對待的。竟然有人敢這樣做,這里的人反了,全都要造反嗎?
李文義感到了不安全。
他在這個地方,穿得最干淨,長得也最漂亮。本地的小伙子總是看他不順眼,說話常有諷刺和嘲笑的地方。不過李文義天生脾氣好。不管是好話壞話,他都一笑了之。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第一年在鄉下過年的時候,李文義遇到了一件他覺得可怕的事情。有兩家人為了退婚的事,發生了爭執。一家人在孩子還小的時候,把女兒許給了另一家。可是女兒大了,看不上對方。要退婚。對方不答應。可是這種訂的婚,並沒有法律效力。只在村民中間有威力。
被要求退婚的那一家想不通。你想一想,本地人在十幾歲為孩子訂婚。到了二十幾歲,孩子大了。對方退婚也有個過程,開始是小磨擦,小矛盾。慢慢地捎書帶信地提說這事。對方當然是不同意。于是雙方就死擰著牛著僵著。因為對于女人來說,在婚姻上比較有利。世上只听說有剩男的,你听說過剩女人的嗎?再丑的女人也有人要,再笨的女人只要能生孩子,也一定有人要的。男方不是不同意嗎?好,那就抗著吧。看看到時候誰吃虧。女方就這樣地想著。
現在,抗得男方年齡大了,到了二十七八歲。那時候結婚的年齡國家有要求,男要二十六,女要二十四。這個男的比女的大四歲,他已經到了二十七八了,轉眼就是三十歲的人。真的退了婚,還到那里去找這麼大的姑娘去。不要說姑娘們,就是再找一個二婚的也不容易。
于是男方鑽了死牛角。
女方把男方的彩禮和東西一個不少去退還了。男方當然是不願意。胡亂地算著利息,胡亂地算著別的什麼花銷。反正是一個目的,就是不想退婚。可是女方說出了這話,這件事永遠也就沒有了回轉的可能。
死不答應的男方,就開始了全家全五族的對女方的辱罵和攻擊。
一開始是女人上陣。一幫子女人沖上門去,一點一點地罵著。什麼作風不好,流氓成性,跟男人胡搞,反正是能想出來的話,全都想出來拿出來罵了幾場。女方在這時候,只有一個辦法,忍。
因為按鄉俗來說,女方輸理。一般地把女兒給人,多是家里為了蓋房娶媳婦急著要花錢。實在湊不上這些錢了,就想出了一個把女兒給人的餿主意。按鄉下人的道理來說,這是人家救了你的急,救了你的命,應該知恩圖報,誰想女兒大了,不但不講信義,還壞了良心,把人家扔到一邊去了。
所有的人,見了女方的父母,就一句話,「你說話算不算數,你說,你是說話呢,還是放屁哩,說,你說。」
你可以想一想,此時女方的父母能說什麼。除了說自己管教無方,沒有教育好子女以外,還有什麼話可說。
再說,此時也不是一個講理的時候,那麼多的人,有時是幾十上百的男方的親戚涌進了你的家門,人們的吼聲響成一團,分不清誰說了什麼,也搞不清楚誰是管理的人,誰是主要的人。反正就一種感覺,這是一群憤怒的人。憤怒的烈火,此時遇著了誰,都會將對方燒毀的。
忍,只有一個忍字。別人罵,讓人家罵去,別人推搡你,讓人家推去。反正人們發泄了怒之之後,反正他們喊累之後,就會回去的。人總是要吃飯的呀。
這麼鬧了幾場,男方還是不解氣。
終于在過年的前幾天,他們遇見了女方正從集上回家。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幾個人拉著這個女人,向樹林子後邊去了。許多人都看見了。兩個小伙子提著這個女人的胳膊,一拖著走一段,提起來在地上墩幾下。讓女人的在凍得生硬的冰地上墩著。女人可能已經傻了,或者哭啞了聲音。沒有了喊聲,沒有了掙扎。象一只待宰的羔羊。
他們在樹林子後邊強暴了這個女人。
沒有人救。也沒有人出手援助。
因為大家都是農村人。都是農民,都是從小給孩子訂媳婦,也都怕將來人家不跟了要退婚。
對于這種破壞鄉俗的不講信義的人,給一點教訓,也是應該的吧。
還有,在路上當時看見遇著這件事的人,一則和女方素不相識,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事情。一般不敢冒然地上前管這種閑事。二則對方六七個人,手里都拿著家伙,一副怒火沖天的樣子。誰要是想沖上前去,那不是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嗎?
結果,當然是悲慘的。
這六七個男人,都給判了型。全是蹲了號子。
女的本來在本地找了一個干部。因為出了這件事情,人家也不要她了。她只好在很遠的甘肅找了個家胡亂地嫁去了。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加回過娘家。娘家人也當她早早地死了。
因為這是一個丟人的事,她的名字也是一個恥辱的字眼。
李文義那天也趕集,正好遇見了這件事。當時他看到幾個男人欺負一個女人,就全身緊張,想沖上前去,說個公道。可路邊的人告訴他,你走你的路,人家為什麼事你都不知道,站在那里看什麼呢,也許是人家抓了一個女小偷。
李文義沒有沖上前去。
後來開公判大會。那幾個男人一個個給用繩子捆成了一個粽子,站在在幾千人的台上時,李文義就站在他們對面。
野蠻。真野蠻。這是李文義當時的唯一評價。
一種不安全的感覺,讓李文義不能安靜下來了。他開始找了一些武術類的書來看了。他希望自己能練成一身體功夫,成為一個古代的俠客。來鏟除人家的不平之事。可惜的是,當時實在找不到什麼好書,只能找到什麼初級長拳之類的書。
李文義就一個人在月下晨光中比劃著。
老鄉們都在傳言,他在練拳。
許多人對李文義敬而遠之了。他似乎成了一個可怕的人,一個和普通人不一樣的人。李文義不管這些,他依然練著他的初級長拳。
一天晚上,李文義還在門前練著。全的全身出了一身的汗。正當他得意地收了最後一招,想用毛巾去擦擦臉時,突然發現身後有一個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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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鬼。李文義本能地想。
他的頭發在頭頂上直立起來了。人當時就傻在了院子。
屋里的燈光還在亮著。那是李文義從城里拿來的一只玻璃罩子的煤油燈。院子里樹影移動,風兒正涼。那個黑影子沖李文義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