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陽之戰•佛緣 第七十四章 荒漠絕域Ⅲ

作者 ︰ 孰不依

老者沉默片刻,只好轉移話題,道︰「世人以為,凡天命者,縱有命數,亦有變數,天下唯有德者居之。項王你看,劉季身邊的勇將良臣,除張良外,無不出身卑微;除王陵外,無不家境貧寒,他們都沒在秦朝做過官。滿朝文武都是布衣出身,世人稱為‘布衣將相’。這些布衣將相,與劉季一個鍋里吃飯,一個帳篷睡覺,稱兄道弟,劉季難道不是盡收天下人心嗎?而項王你呢?連張良、韓信、陳平這樣的人才都背叛項王而去。項王既失人心,雖天命亦不能救,有什麼冤屈?」

項羽忌諱別人說他不善用人,今日被老者揭了傷疤,漲紅了臉,忍了再忍,暴怒之色才稍有消減。項王強作鎮定,辯解道︰「張良、韓信、陳平背叛我項羽,本王確實有過錯。但這並不說明本王缺乏識人之明。」

項羽知道世人對自己誤解很深,有意表明心跡,便道︰「就拿那個韓信來說,本王知道此人頗有軍事才華,所以初到楚軍便安排在本王帳下。本王讓他跟隨身邊參與運籌,準備歷練數年再委之重任。但韓信年少輕狂,忍不住寂寞,企圖一夜成名,才轉投劉季!」

項羽面呈嘲諷之色,「結果如何呢?劉季只是安排他一個治米都尉的職位,連韓信的優長都不了解,豈非羞煞韓信?由此觀之,劉季的眼光跟本王相比,就差得太遠了!若非蕭何月下追韓信,韓信豈有出頭之日?再說,韓信後來被劉季玩于股掌,枉送了性命,就是沒有經歷磨練的緣故。如果追隨本王數年,絕不會有那樣悲慘的結局!」

範增在一邊連連點頭,听項羽說完,又哂笑老者道︰「就韓信這件事而言,老夫看項王一點錯也沒有。閣下不提韓信便罷,提起這個韓信,老夫只恨當初沒有勸項王結果了他。老夫後來听說這韓信完全是一個無賴小兒,項王如果留在身邊遲早也是禍患。所以項王不用韓信是以道義為先,不屑者不用。」

「說韓信是一個品行丑陋的人,何以見得?莫非是亞父片面之辭?」老者搖頭表示懷疑。

範增指著左右,道︰「老夫所言,豈有虛妄,左右皆可作證。韓信小時候听到旁人傳言,說山上有塊風水寶地,將來誰家的老墳埋在那里,他的後人就能稱王稱侯。這個韓信居然逼母親自盡,以便搶得寶地。後來他跟哥哥鬧分家,連院中一口水井也要平分。哥哥不允,韓信竟然在水井撒尿,逼哥哥就範。你可以到民間問問,看這種傳聞是真是假!」

項羽手下大將鐘離昧想到辛酸往事,也在旁答腔,道︰「本人與韓信素來交好,窮途末路才投靠韓信。不料韓信不守信用,竟然將本人出賣給劉季。當初我真是瞎了眼,怎麼會自投羅網?項王棄了韓信這無恥小兒,世人卻誹謗項王,顛倒是非,黑白不分,實屬可惡!」

項王等眾人說完這些話,臉色又沉下來,道︰「本王帳下謀臣勇將人才濟濟,並不缺乏,所以後來與劉季並爭天下仍然是屢戰屢勝。難道走了這幾個人,天下就應該歸于劉季嗎?劉季身邊那些嘍不過是粗俗之輩,一群人吆三喝四,吵吵鬧鬧,不干不淨,罵罵咧咧,痞子一般。說他收盡人心未免太抬舉他吧?」

範增嘿嘿笑道︰「劉季登上皇位,不僅誅殺大批有功之臣,還竟然將長嫂之子封為羹頡侯。只是因為長嫂當年不肯做羹招待自己,便蓄意報復。如此刻薄之人,怎麼稱得上盡得人心?試問閣下,項王可曾濫殺部屬?」

項羽越听越氣,道︰「算了,人世間的事就不說了,再說說天規吧。依照九天諸神約定,得天機印者得天下。我項羽得龍珠在先,劉季得斬蛇劍在後,雖然兩人都得到了天機印,但是我項羽佔先。何況劉季小兒的斬蛇劍來歷不明,為諸神詬病。蒼天為何偏袒劉季小兒,讓劉季得了天下?」

項王所言點在了病根上,老者臉色變了變,遲疑了一會,才緩緩道︰「劉季與你雖然都曾得到天機印,但前者仁慈,奸滑卻不嗜殺,得到斬蛇劍乃機緣所致。項王卻充滿邪氣,嗜殺生靈,有傷天和,比如項王血洗襄城,二十萬百姓殞命。上蒼怎麼能讓這樣一個嗜殺的人坐天下?」

項羽怒道︰「那些百姓替秦人守城,阻我大軍,傷我兵卒,逆潮流而動,罪在不赦,如何不該死?再說秦始皇統一天下,難道不是到處屠城滅地嗎,上蒼怎麼就睜只眼閉只眼讓他打下了江山?」

……

大漠之中沉寂了許久。老者又道︰「那項王反出幽冥界,與魔道勾結,血洗普陀,圖謀逆天而動,在昆陽城下傷了不少生靈,又當如何說法?」

項羽怒哼一聲,道︰「崆峒山白帝宮女主人、玄鶴洞洞主,都是成名已久的仙界人物,怎可以魔道言之?至于那血魔哀章,雖然是蛇妖,卻因為得到了戰神蚩尤的一縷魂魄隱去了魔性,本王如何瞧得出來?說本王與邪魔勾結,完全是一派胡言!」

項羽不承認自己與魔道勾結,繼續辯解。「再說,後來血魔哀章受死,也多虧了本王妃子虞姬之力,如何能說本王勾結邪魔外道?本王家教極嚴,也懂得些人情世理。九重門替本王伸張正義,本王自然要尋思報答,為九重門拼力一戰,這有什麼不妥嗎?至于血洗普陀,是因為觀音理虧在先,如果他不暗助劉季,我項羽怎麼會丟了天下?大丈夫恩怨分明,難道偏偏就本王不能清算這筆舊帳?」

項羽怒了半天,才突然想起眼前之人實在是非同尋常,便一指老者,道︰「你究竟是什麼人?敢如此跟本王說話!本王在大漠之中這許多年來還沒有見到如此膽大之徒,居然教訓起本王來了!」

那老者哈哈大笑,幻出原形,原來正是迦葉尊者!

迦葉尊者合掌道︰「老衲迦葉尊者,本希望能夠點化項王,沒想到項王依然如此執迷不悟。項王須知,無論是九天之上,還是九地之下,也無論是神界還是凡間,都沒有絕對正確或錯誤的東西,不要試圖討什麼公正。凡事如是,難可逆見。」

迦葉尊者話鋒一轉,道︰「就拿你項王的遭遇來說吧,如果項王一定要九天諸神給一個說法,那就等于要九天諸神因為無心之過自己懲治自己,自己打自己耳光,這斷不可能。設身處地想想,就算是你項王,你會自己抽自己的臉嗎?老衲勸項王識相些,得收手時且收手,否則沒有任何好處!」

範增聞言,笑罵道︰「都是些歪理。原來佛門弟子與世俗之輩並無二致,只會胡攪蠻纏,可笑之極!」

迦葉尊者臉一紅,合掌道︰「釋迦牟尼不願將你等盡化塵煙,也是因為你等並非全不佔理。否則,如何還能讓項王在這數千里荒漠中咨意妄為?但項王既不肯妥協、悔改,老衲也無話可說了,老衲去矣!」迦葉尊者化作一道青光,遠循而去。

項王撥出鐵脊蛇矛,翻身上馬,一拍烏騅飛騰而起,大吼一聲︰「迦葉休走!」風馳電掣般追趕上去。迦葉尊者見項羽追風逐電,窮追不舍,倒是有些奇怪,便停了下來,道︰「項王如此猛追老衲,莫非以為能夠攔得住老衲嗎?」

項王勒馬,冷哼一聲,道︰「本王知道尊者本領了得,但本王也未必就輸了你!……本王追趕閣下,不想與你廝殺,只是想知道你們將虞姬到底怎樣了?」

迦葉尊者听了,這才明白項羽的心思,原來是念著虞姬。但是虞姬的處境,是否告訴項羽,迦葉尊者卻有些犯難。遲疑半天,才道︰「虞姬乃千年天狐,有不死之身,玉帝自然不能滅了她的魂魄。但是虞姬助紂為虐,玉帝也絕不會輕饒。據老衲所知,因為虞姬與你等並非同一族類,或許已被幽冥界鎖于極北寒潭之中,永世不得翻身!」

項羽聞言,痛深骨髓,涕血流襟,一揮鐵脊蛇矛,怒道︰「玉帝老兒,欺人太甚,對付虞姬一個女人家,如何這等卑劣!待本王擒住你這老東西,拿去換回虞姬!」

項羽一抖鐵脊蛇矛飛撲過來,範增等人也趕赴過來,各持兵器,沖向迦葉尊者!虞姬對項王手下兵卒,向來厚待有加,眾人听說虞姬被禁,流涕慟哭,發狂大叫,不能自止,一個個切齒咬牙,奔涌向前,欲拿迦葉出口惡氣!

迦葉尊者早有準備,哈哈大笑,大袖一舞,身後天際頓時幻出數千佛門弟子!這些佛門弟子盡是得迦葉尊者點化的戍邊兵卒剃度而來,對于殺伐之陣早已應對自如。三千佛門弟子居高臨下,啟動七星大陣,幻出陣陣佛光,牢牢攔住那八千怨靈,怨靈竟然一個也逃不出去。

迦葉尊者在三千神佛的掩護下,從容不迫地退出了戰陣。項王望著迦葉尊者緩緩退去,恨得筋骨欲裂,怒嘯之聲哀厲彌長!

範增等人見迦葉尊者漸漸去遠,聲沉影滅,也只好作罷。項羽勒住烏騅,恨恨道︰「釋迦牟尼將本王囚在這數千里荒漠之中,那本王就做這荒漠絕域的主宰,叫那些九天諸神不敢從此處經過!」

正因為項王這句話,後來金蟬子取經路過西域,處處遭遇截殺。其中一個重要原因,便是項王部下遵照將令,不放過任何來自西天的神佛以及九天之上的仙眾。

所以,後來那八千子弟听說金蟬子來自釋迦牟尼座前,想起昆陽大戰的往事,都恨不得生啖其肉,故而處處設局,前堵後追。雖然金蟬子僥幸逃月兌,也是七魂去了三魂。至于後世流傳,說什麼吃了唐僧肉可以長生不老,那卻是演繹之言了。

荒漠絕域之中有座魔鬼城,這魔鬼城呈火紅色,里面各種奇形怪狀的堡丘重迭錯落。這座魔鬼城乃項王及八千怨靈棲身之所。

一到夏季,暴雨無情地沖刷著魔鬼城的各一個角落,疏松的碎土變成黃沙被風卷起,岩石,崩裂破碎,一根根石柱靜穆聳立,置身其中猶如進入一片沉寂的墓地。

尤其在寒冷的月夜下,荒涼沙丘上長長的拖影,張牙舞爪,變幻莫測。遇上風季,層層黃沙便尖叫著撲面打來。在這樣險惡的地方,自然沒了生命的印跡。

項羽呆在魔鬼城中,每日提槍苦練,攪得四處陰風慘慘。

時值歲末,荒漠絕域之中天寒地凍。這日,項羽又在魔鬼城城外為虞姬傷神。項羽的戰馬,也就是那匹吃了龍芻草的烏騅,陪著項羽默默前行。項羽怕寒風傷了寶馬,吩咐侍衛把烏騅牽走。但烏騅連踢帶咬,一陣陣地嘶鳴,吐出一團團霧氣,怎麼也不肯動地方。

遠處的落日仿佛一抹蒼灰的暗影浮在空中,冷冷地照著古城堡逶迤蜿蜒的輪廓。

又有數百年過去,一個和尚來到這里。他叫樂樽,手持一枝錫杖,雲游四野。到達魔鬼城附近的三危山已是傍晚時分。

樂樽想找個地方棲宿,站在峰頭四顧,突然看到一道奇景︰三危山金光燦爛,烈烈揚揚,像有千佛在躍動。是晚霞嗎?不對,晚霞就在西邊,與三危山的金光遙遙相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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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天戴其蒼,地履其黃。三危山金光閃閃,迎著夕陽,仿佛有成千上萬的佛在金光中顯現!

當時的樂樽和尚,剎那間激動萬分。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只是怔怔地站著。眼前是騰燃的金光,背後是五彩的晚霞,他渾身被照得通紅,手上的錫杖也變得水晶般透明。天地間沒有一點聲息,只有光的流溢,色的籠罩。

樂樽呆了一會,終于有所醒悟,忙把錫杖插在地上,莊重地跪來,朗聲發願,從今要廣為化緣,在這里築窟造像,使它真正成為聖地。樂樽發願完畢,兩方光焰俱黯,蒼然幕色壓著茫茫沙原,駱駝的鈴聲又在大漠孤煙中飄蕩。

樂樽既然認定這里是佛家聖地,遂募錢開鑿了第一個石窟。消息傳開,來往于絲綢之路的商旅、官員紛紛在此修建佛窟,祈求路途平安。故而在河西走廊的最西端,三危山和鳴沙山之間,便有了座千佛洞。

後來,人為以為那滿天神佛便是迦葉尊者點化的三千佛門弟子。為了尋找一個棲宿之所,他們才在樂樽到來時,幻出成千上萬的佛光!

但始終讓人費解的是,為什麼距離千佛洞外不遠,就是那座令人喪膽的魔鬼城?這一切當然只有那三千神佛與項王兵馬才心知肚明。

不過,項王及八千怨靈終日被佛音縈繞,戾氣還是消了許多,對來來往往的商旅也不再是毫無顧忌地濫殺。

但是這一片荒漠,依舊時不時地傳來廝殺之聲,那是因為這些怨靈生前畢竟是久經沙場的豪杰之士。數千怨靈始終追隨項王而陰魂不散,大軍忍不住寂寞,常會在這一片古戰場廝殺操演。故而數千里荒漠之中,總能傳來千軍萬馬在流沙中奔騰和征戰殺伐之聲,令往來者膽寒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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