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真神，問我是沒用的。該去問你家的護法。只要他們說你是，你就是。你這「泥塑木胎」竟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是啊，他們說是，就是。可他們供著我這尊神，求的是什麼？」
「不是說替你父君報仇嗎？」侯羿風神色凝冷。
「報仇？我卻不信，也從沒想過。」她輕輕一笑，終于還是說了出來，「何況……你家大人在太液池邊，截斷去路。助著他，謀弒兄長，一箭穿心。助著他血洗長安，斬草除根。如今，你又一起助著他，開疆拓土，粉飾太平……」她的聲音柔和，眼神平靜，仿佛在說著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夠了！」他卻突然惱怒起來，臉色蒼白，狠狠打斷，瞪著她的眼，竟像要吃人一般。
他錯了。
還好她又一次殘忍地提醒了他。他一出生就已經注定，永遠也不可能與她，真正平靜地坐在一起。
盈翎驚訝地望著他，他家不就是靠著這些才平步青雲的嗎？自己這苦主還沒著急，他卻惱怒什麼？
善于玩弄權術的主子，也只會養出他們這些同樣善于玩弄權術的臣子。當年，侯君集一頭在盡力殺戮，一頭卻也在為自己留著後路。也難怪他要兩面三刀，他的主子是連親兄弟都可以殘殺的人，又有誰敢去相信？
侯羿風臉色鐵青，雙眉深蹙。
她甚是害怕，但仍是壯著膽子輕輕道︰「他們要的不是報仇。他們要的，跟你要的是一樣的吧。所以……你們兩家才能合作……」
「錯了。不是‘你們兩家‘，應該說是‘我們兩家‘。」他伸手撫上她慘淡的臉，恢復了隱忍而詭異的笑，「你一出生就被捧成了神，乖乖听話當了那麼些年的棋子，那麼多人在巴望著你。事到如今，你，就是毗沙門天王，這一身甲冑早就長到了你身上。你怎麼還不明白呢？這就是你的命。」他的口氣漸漸凶狠起來。
「我若什麼都不要，只想抽身離去，也是不能的嗎？」盈翎緊緊抓住他的胳膊，深深望著他，咬牙問道。
他沒有看她，自顧低著頭，笑得詭異幽深，答得慘淡**︰「做夢。」
聲音輕得像是在回答她，又像是自言自語。
她怔怔看了他半晌，終于也痴痴地笑了起來︰「說的不錯。」
二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小玉說……李承乾其實也很可憐。」盈翎忽然說了這麼句叫人听不懂的話。
可是侯羿風，听懂了。
「我知道，」他仍是擺弄著茶碗，眼神渙散，「誰坐在那里，都會很可憐。」
她扭過頭，不解地望著他︰「你既然知道……卻又為何要……」
他不屑地笑笑︰「原來你還是沒有听懂，我剛才說的是什麼？」
盈翎瞪大眼望著他，又是呆了半晌。
好吧，我明白了。
各安天命，早已注定。
雖然我們都知道「可憐」，一切卻仍將繼續。「可憐」之人仍要斬殺「可憐」之人，這就是無間地獄。
看侯七郎此刻的表情，再不復往日的風流戲謔，竟是那樣淒涼。這個男人原來早就看穿了一切。那是什麼力量，能讓他每天都生龍活虎，神采飛揚？他竟然比自己更會演戲。
「或許……可以……可以有一日……雲開月明」她喃喃自語道，似乎仍是抱著一線希望。
「這是你那郡公教你的吧？」侯七仍是听見了，冷冷瞥她一眼。
她驚慌失措，不知道他了解了多少。
「螳臂當車的事麼……」侯羿風卻笑得甚是不屑，「你若相信，不妨也可以試試。」
這一夜，二人都不知自己是著了什麼魔，竟忘記了虛與委蛇，客套調笑，血淋淋地說了這許多瘋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