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康時力的不安,還不只是為生意的好壞。
他自那一日,突然見到自己從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主人,便一直惴惴。後來侯七闖入,事情險些敗露,他就更加惶恐。不想,侯七竟不追究,月余來風平浪靜,仿佛無事一般,這很叫他納悶。不知這七公子在想什麼主意來治死自己,他既不說破,自己也得過且過,靜觀其變。
心中雖恐懼,蘭陵香的生意還是要做的,有了競爭對手,也還是要去看的,即使斗不過,去拜拜碼頭,套套交情也是好的。康時利好說歹說,死纏爛打,終于讓董二同意引見他進入永嘉坊的玉華閣京城分號。
這是一座主次分明,高低錯落的漂亮宅院。正房左右,翼以回廊,形成院落,轉角處和庭院兩側又有樓閣。初一看,雄健斗拱、素雅粉牆、華貴立柱;再一看,蓮瓣瓦當、精美懸魚、深遠出檐。莫不顯露出帝國建築的神奇。
這般華麗的屋舍,在永嘉坊是首屈一指的,即使與長樂坊那些公子王孫的別院相比也並不顯得寒酸。
這院落本是鴻臚寺招待西域使臣的館驛,經改建裝修,現在成了絲路官商的交易游樂之所,于闐國能在其中承擔主理之責,與毗沙郡公的上下打通,多方經營不無關系。西域諸國的商人使節們久慕玉華閣,倒也樂見事成。
屋舍本已令人稱奇,屋內外的裝飾更是別具一格。外表看來是典型的唐國建築,內里的壁畫、燈飾、帷幔、地毯,卻頗有西域氣象。屋內檀香悠悠,屋外嬌花簇簇,綾羅裹身的侍女穿梭其間,葡萄美酒芬芳四溢,悠揚胡樂動人心扉,庭院中竟還散養著幾只珍奇的孔雀。讓人恍如置身佛國仙境。
康時利一見這架勢,早已敗下陣來。再看今日座上的賓客,不由倒吸一口冷氣。長安城素愛聲色的公子王孫,除了房遺愛等幾個配了公主,失了自由的倒霉駙馬,其余的幾乎都到齊了。那主人席上坐著的,自然是于闐國的毗沙郡公尉遲乙僧,因這位郡公一心向佛,從不涉足歡場,所以康時利並不認得,倒是董二因在館驛里見過一次,所以一眼認出。
康時利听人說這毗沙郡妙筆丹青,連皇帝陛下都贊賞不已,今日一見果然人才俊秀,只是這東道主好像並不怎麼熱情。臉上不但少有笑意,竟還有些憂愁。康時利心中暗罵,官商的生意包賺不賠的,等著數銀子吧,你還憂愁什麼,我們才是那該哭的。
倒是乙僧邊上的胡人青年,滿面春風,像個主人家的樣子,康時利記得他正是那日西市里跟在墨玉娘、無瑕郎身後的那位。再朝左右一看,卻見毗沙郡對面的席上,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朝自己招手,那一臉戲謔的壞笑,不是那要自己命的「天魔星」,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