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蠻︰傾國戰神亂長安 正是長安花落時

作者 ︰ 莫非小勵

貞觀十年,五月,大唐皇後長孫氏,病勢沉重。

她自兩年前同天子一起去九成宮避暑時染病,其後,便病情反復,再未康復。拖到今日,竟漸漸藥石無靈。太子承乾焦急萬分,日日憂心流淚,甚至想向天子提請用赦免囚徙和度人入道的方法,乞求神佛保佑,卻遭到長孫皇後拒絕,她說︰「豈能以一婦人而亂天下之法」。

雖然「天下之法」不可廢,人倫之情卻是可以全的。

長孫氏一生有過許多仁厚之舉,從受庇護的妃嬪到被放回的宮女,太極宮中得其恩惠的不在少數。這個被封為千古賢後的女人,這一次想到的是長安城內那些的「旁逸斜出」的「金枝玉葉」們。這些宗室女,被用各種各樣的封號搜羅到宮中,看似顯赫榮耀,最終的歸宿,卻不過是替天子去實現「一樁婚姻當于十萬雄兵」的策略。雖然宿命不可更改,卻為何要早早拆人骨肉呢,且如今時局穩定,不若暫且放還以待將來。也是積福積壽的好事。

這一次,彌留之際的長孫皇後終是開口了。天子自是應的,長孫氏是皇後,更是他摯愛的發妻,與他共同經歷過太多的風雨磨礪,卻甚少為自己索取。這一次的情,也還是替旁人求的。對于這樣一個完美的女人,誰還能指摘些什麼?

所以,文婉和其他許多的郡主、縣主們一樣,可以暫時回鄉與父母重聚天倫了。她們都知道,自己下一次再入長安,便去是替天子「出征」。可除了且放開懷,歡喜歸鄉,及時行樂,她們還能怎樣呢?

五月仲夏,毗沙府來的貴客正是這一位。

尉遲樂與盈翎听到她來訪的消息也感驚喜,又听說她正在眾歸堂,等著與二人相聚,便忙收拾打扮了,一起前去。

盈翎剛步入眾歸堂前廳,就被文婉笑盈盈地一把拉住︰「翎姐姐,你可來了。我可想你了。你那次幫我整理裝訂的習作冊子,實在太好了,呆在宮里的這幾個月我可全靠它了。」

盈翎也笑了,幾月不見,文婉分明長高了一些,越發清秀可愛了︰「縣主喜歡就好。」

「喜歡,喜歡。」她純淨的眼中寫滿喜悅,轉臉看到尉遲樂,忙道,「小郡公!我也想你呢。長安城最有趣的哥哥就是你了。怎麼你竟瘦了那麼多?」她好奇地望著他。

「縣主,咱們也都想你。長安城最可愛的縣主就是你啦。」尉遲樂笑著攙她坐回席上。

「她一來便說要與畫友重聚,我便趕忙找人喚你們。」乙僧淡淡笑道︰「可惜這一陣總沒心思,賦彩閣也閑置久了,亂得很,不然倒是可以舊地重游的。」言罷,卻覺這話當著盈翎的面說有些不妥,趕忙轉頭看手中的茶碗。他自知若不是文婉來了,只怕他還見不著她,所以雖是意外之喜,卻要格外小心。

盈翎雖初听一窘,立刻想起那日情狀。但見乙僧並未看自己,便也不以為意。

「唉。」文婉輕輕嘆息,「我這次回任城雖是高興的。卻也有傷感之處,舍不得你們……不知下次幾時能見……」她眼中泛出憂傷,環顧三人,最後定定地看著乙僧,又覺不妥,只能把目光落在他案上發呆。

「縣主莫要難過。」尉遲樂趕忙哄道,「想我們的話,來就是了。我們這里都是挪不了窩的人。只要縣主你一聲令下說︰我要回長安看‘有趣’哥哥!你那任城的差役還不得巴巴地送你來啊。」

因他把文婉嬌俏的女兒聲學得極像,眾人都被逗笑了。

文婉也就暫時忘了悲戚︰「我這一次想把乙僧哥哥和翎姐姐的畫作都帶一些回去,想你們的時候,好拿來觀看。不知可不可以?」

二人忙點頭應允。尉遲樂故意嚴肅道︰「‘有趣’哥哥的畫作你就不帶些啦?我要傷心的。」

文婉一吐舌頭,擠著眼笑︰「哥哥你說的是那些墨點子嗎?我以為都被打掃的僕從收走了呢。」

說得眾人又是大笑。

乙僧道︰「你要些畫作卻也不難,只是都堆在賦彩閣的櫃子里了,我這就叫侍畫給你去挑一些來。」

「不,」文婉轉身拉起盈翎的手,「我要翎姐姐替我挑。她最知道我的心意了。上次的畫冊就再好也沒有的。」

盈翎一听,連忙答應,起身要去取。

乙僧見她要走,提醒道︰「翎兒……」他喚得甚為小心,「記得是我案邊的那口紫檀櫃子,按著時間排好的,你的畫兒都藏在那里。」說罷,又趕忙低頭吃茶。

盈翎看著他,愣了愣,尉遲樂卻拉住她問︰「可要我幫忙?」

她笑著撇他一眼︰「幫什麼忙?撿你那墨點子嗎?我去去就回。」

尉遲樂便不再多言。

兄弟二人陪著文婉又說笑了好一會。卻遲遲等不到選畫的盈翎,正當他們著急要去尋她時。卻見她手抱畫卷,跑進了屋來,面色通紅,額角還有細汗。

「怎麼去了這麼久?」尉遲樂疑惑道。

「哦……太亂了……難找」她喃喃,將那堆畫卷擺到乙僧和文婉面前的案上,一抬頭,不防卻見乙僧正深深望著自己,頓時面色更加羞赧。

「翎姐姐,你怎麼了?」文婉也看出她的異樣。

她忙用手扇風,笑道︰「天太熱了。」

尉遲樂雖有些狐疑,見她後又談笑如常,便也沒再多想。

三人與文婉歡悅暢談了半日,傍晚,又不分尊卑地混在一桌吃了飯……

入夜,文婉終究是要走了。依依惜別之時大家還是落了淚。

她隔著車窗淚光盈盈地望著三人,又深深凝視她的「乙僧哥哥」,似有千言萬語,卻終究只是顫聲喚了句︰「莫要忘了我。」

清冷的月光中,馬車漸漸消失在街口。長安夏夜,花落無聲,涼風撫過柳枝,沙沙作響,似也在吟唱著別離的旋律。三個少年互相看了看,神情復雜,卻終究默默無言,向著車子消失的方向,定定站了半晌。

仿佛將要告別的,不只是那個叫文婉的小「畫友」,還有賦彩閣里陽光明媚又青澀酸楚的每一個日子。

……

轉眼文婉離去已近半月了,離別的感傷卻似乎不願窮盡。

伊人將去,長夜漫漫,孤燈獨挑。

孤燈底下,尉遲乙僧冰冷的手執著狼毫,凝望著跳動的燈芯,寫不出半個字。

位安剛剛又送來于闐新君的詔令,字字錐心,讓他不願再多看那上面的任何一個字,卻又必需要回一封感恩戴德的表章。

又是一年夏至,去年的這個時節,她風塵僕僕地闖了進來,惹他壓下多少相思難寄。今年又是夏至,她卻要硬硬冷冷地退出去,引他咽下多少有苦難言。鏡花水月的孽緣本不該結下,然而既已入了魔障,他確也曾痛下決心,寧可玉石俱焚,也絕不抽身。

然而,事到如今,不抽身,又能怎樣?

燈影爍爍,映得他的眼迷離恍惚,神魂無著間,幻象竟又重現。蜜色皮膚的魔女,妖妖嬈嬈走了過來,體態裊娜溫柔,面上卻如披冰雪。在自己的幻境中,她竟也是如此冷淡,他苦笑著,輕輕搖頭。

「公子……」魔女竟在幻想中開了口,「奴婢打攪了。」

他一愣,霎時清醒,趕忙放下筆,揉揉迷蒙的雙眼。分明是她,真真切切站在眼前,低垂著頭,隱有淚光,局促不安。

「翎……翎兒,翎兒!」乙僧立刻起身,卻見盈翎往後退了半步。他生怕嚇到她,趕忙放低了聲音,一指對面的坐席,柔聲道︰「你坐。」

她依言坐下,愣了一會兒。他不敢出聲,凝神看著她。

「奴婢今日……特來請教公子一事」盈翎猶豫著抬起頭,終于對上他的雙眼,「本來想再等機會,如今看來,卻不得不問了。」

「你何需如此客氣,」她的恭敬卻令乙僧越發難受,「想問什麼,開口便是,我如今竟還有可以教你的……」他沖她淒然一笑。

她又猶豫了一會兒,終于從懷中掏出一塊絲絹,放到他案上,「奴婢想請教郡公,這畫的是哪個經變故事?」

乙僧鋪開絲絹,立時定住了,分明是《降三魔女圖》的一版草稿,和其他的各版一樣,畫中只有三位柔媚可愛的魔女,佛陀卻只約莫勾了輪廓。這絲絹定是盈翎日間去賦彩閣選畫時拾得的。他看著畫中魔女的形容樣貌,頓時面紅耳赤。

「這畫的是什麼故事,我在千佛洞也未曾見過……」她也是面色泛紅,透著嬌羞,「奴婢若不問明白,只怕到哪里都會不安的。」

他愣愣望著她,小心翼翼一字一句道︰「這是《降魔圖》。畫的是,佛祖在菩提樹下發願啟開正覺大門後……」

她抬起盈盈的眼,專注地看著他,仿佛回到了數年前。她也是這般痴迷地听他講他畫中的本生、經變故事。

「魔王想要阻止,便派下他的三位……」他既愛又懼地望著她,小心翼翼道,「三位……魔女,欲染、能悅和可愛樂……誘惑佛祖,毀滅正道……」

盈翎定定看著他,眼神從好奇到疑惑,最後變成震驚與憤怒。她垂下了頭,默默無言,再不理他。

乙僧伸手想拉她,求她再看看自己,又怕觸踫到她只會激起她更多厭惡。他的手停在案上,輕輕顫抖,「翎兒……翎兒……,我……你……」原來,自己竟這般笨嘴拙舌。

她卻突然抬起頭,一改進來時的淒楚表情,笑得如畫中魔女一般妖冶而生冷︰「多謝公子解說,奴婢受教了,多有叨擾了,今後定然不會了。」說罷一叩頭,起身便要離去。

這般情勢下,乙僧豈能放她?也不管不顧,跨過幾案,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莫要走,為何不肯听我說完。」

「公子還有何吩咐?」她望著他,沒有掙月兌,也沒有躲避,但來時眼中的光彩已全然熄滅了。

「不是你想的這般。」乙僧雖心痛不已,卻還是要說下去,否則便再無機會,「翎兒,圖倫磧沙海里……你忘了嗎?」

她搖搖頭,心中酸澀︰「終生不忘。」

「這便是了,那時我想護著你。後來所做一切,也都是為了保護你。從未變過。旁人不懂,你卻應該知道,可你我這般的身份處境,各有宿命,唯有這樣各守本分,才能保全。你細想可是這番道理?」他努力分辨著,悲傷地喚她,「翎兒……為何不信?你這樣走,我如何放得下?」

「公子說得是。」盈翎仍是冷笑,「你慈悲點化,我豈能不信,保全正道,最是要緊,奴婢確實明白了。公子為何不信?」她漸漸收起笑容,凝望乙僧,「既要各守本分,又何必執念呢?」

乙僧深深凝視,緊抓她的手,一字一句道︰「談何容易。」

「是啊,談何容易。」她輕輕嘆息,「佛陀既有殉道之心,孽畜又為何不能生得大智慧呢……」終于滴下淚來。

他小心地摟著她,心知她已明白了,彼此卻仍是沉痛無奈。如今這樣,不過是將兩人的苦酒混做了一處

「哥哥,可都分辨清楚了?」一聲隱忍的詢問悠悠傳來,尉遲樂一雙棕色的眼眸正冷冷望著兩人。

二人皆是一驚。

卻見他,淺淺笑著踱過來,眼中卻笑意全無,盯著盈翎道︰「怎麼晚上又亂跑了?害我好找。什麼事不能早上說嗎?我們莫煩哥哥了,回去可好?」

她怔怔望著他,她知尉遲樂回府之後性情大變,她雖樂見他待人寬厚,卻總覺得一個人一夕之間劇變至此,太過蹊蹺。就如此刻,尉遲樂若仍像過去一般狠聲斥責自己,到也罷了。他卻仍這般平靜,平靜地太過詭異。

她不知,若是自己將剛才進來前,從位安處接獲的消息說與他听,他是否還會繼續這種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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