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皇帝並非木頭人。
笑面佛本是笑面虎。
大病初愈,皇帝在皇後及顧命大臣,苦苦勸諫下,在不動聲色地在腦屏里過濾,該殺、該剮、該誅九族的危險人物,拍打著便便大月復,推敲著黑名單的月復稿。殺人不過頭點地。對于想要殺人的皇帝而言︰做這項決定,這件事,就像,擅長女紅的女兒家,寂寞時分,偶爾或頻仍,飛針走線,繡朵花。
莫皇帝在亮如白晝的宮燈下,沉吟︰「執掌兵權,尤其是重兵在握的將軍上的人物,以下犯上,歷來弒君篡位的可能性最大。其次是佔山為王的那些草寇。既然有夢兆,彼欲血染君王席,哼,休怨朕先血洗爾滿門!」
年輕女人的畫外音︰
「夜讀『漢書』之‘清君側’章節,暗藏殺機的莫皇帝,雖也動過將身邊禍國殃民的奸詐小人,一網打盡,全部綁赴市曹斬首,從此以後,一如當年,勤政圖治的念頭,但更想到、感到的變局,並非抽絲剝繭般簡易。」
鏡頭里,焦頭爛額的莫皇帝,且有幾日理政至漏下十一刻,廢寢忘食。勤勉之余,簡約衣食,只住坤寧宮,陪伴皇後念舊恩。讓皇後喜不自勝,在太子與顧命大臣,每每問安時,喜極而泣。
年輕女人的畫外音︰
「但,好景不長。那些小人為他編織的皇帝的新裝和罌粟花環,往他玉杯里倒的**湯和遺忘水,很快,發生了奇異反應︰迎合了他的生理和心理需求,讓皇帝心安理得于放縱,致命的嗜好。」
一日,紫暮迷離。
上書房,善于察言觀色的蕭桀,親自侍奉皇帝洗過臉、手。跪請皇帝把他的頭,按在金盆洗臉水里。
無動于衷的皇帝,仍在批覽眾諫奏折,頭也未抬一下。
突然,肅立君側的蕭桀,放聲悲嚎起來。呼天搶地,一聲比一聲高。比當年死了親爹娘、心愛的情婦和心肝寶貝私生子,加起來的悲慟、悲傷、悲痛,還要深切、深刻、深重。似皇帝若不遂此願,他將痛不欲生,哭死為止。
莫名其妙的皇帝,經不住他的哭鬧,苦苦哀求。只好擱置公文,移駕動手,把蕭桀油脂過多而禿頂的大耳肥頭,攥住,按向洗臉盆。僅僅,象征性地做了,蜻蜓點水,就讓他探出頭來。
皇帝︰「蕭愛卿呀蕭愛卿,你何苦這般的作賤自己︰非要污頭垢面,象個落水狗不可?」
蕭桀回答說︰「陛下,臣想驗證一個猜想,而答案只能從您金盆洗手的水里看到。」
皇帝︰「哦,蕭愛卿,你在水里看到什麼了。」
蕭桀︰「臣看到了唐太宗,在將他的宮廷司樂的樂官,高崔嵬的頭,按在水里。過了好一陣子後,才讓他探出頭來。唐太宗問高樂官,看到什麼了。高說,我看到了楚國的三閭大夫,屈原。唐太宗感到挺奇怪,就問道,屈大夫對你說什麼了呢?崔嵬是這樣回答的,屈大夫對我說,我是遇到了無道的昏君楚懷王,才跳汩羅江自殺的;可你遇到的是聖明的君主,怎麼也來了?崔嵬當時的想法與說法是,我怕敗壞了陛下的名聲,沒敢隨屈大夫一起,伴魚蝦游,就回來了……」
皇帝︰「蕭愛卿,你的意思,朕懂了。」
蕭桀︰「陛下,臣的意思,您未必全懂。從方才的驗證結果,臣信服︰陛下是一個明君,比唐太宗,還要聖明的君主!」
年輕女人的畫外音︰
「睜眼說的瞎話,恭維話,皇帝听來受用。況且,歷代皇帝中,他最敬重的恰是唐太宗。年輕時,效仿這位他心目中聖明,有氣魄、有能力的君主,也干了幾件自己滿意、臣民感戴的大事;中年之後,學會了唐太宗的精力旺盛,寵幸,卻做不了唐太宗的亦守江山重社稷,體恤民情,懂得君如舟,民如水,載覆的起碼道理。」
蕭桀︰「臣斗膽進諫的還有︰陛下總攬天下,天下之事無小大皆決于您,發號施令,國之重事,黜幽陟明,天子大權,斷不可旁落。
但,陛下,人生一世間,如白駒過隙,何至自苦如此乎!國之重事,只須您選好相和吏足矣,何勞親躬?是以人主務在審官擇相,擇人理萬機,平百揆。武士宰民,猶使狼牧羊,鷹養雛也。
陛下,您遙控有余,睹萬方之歡娛,又沐浴于膏澤,親登嵩高,御史乘屬,在廟旁吏卒咸聞,呼萬歲者三。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您盡可高枕無憂了。如此作踐辛苦您自己,臣看在眼里,痛在心中,忍不住冒死勸諫陛下︰您該歇歇、悠會兒神;快快、享點兒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