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瑞耐著性子听他們廢話,盡量不使自己極度焦躁的情緒有所流露。他正坐在一間臨時的單人牢房里,此地位于伊朗區的陋街深處,一路行來巷陌縱橫,令他恍如隔世。想當年,他對此地的街頭巷尾無不了如指掌,可以輕而易舉地甩月兌任何追蹤者,如今卻再也沒這份能耐了。
陪伴他的人,穿著一身巴喬衛隊的綠色制服,即便不是個傳教士或洗腦人,也多半是個半吊子的空頭理論家。他自稱名叫丹尼,此刻正操著一口濃重的伊朗區鄉音向他灌輸一段早已爛熟于心的長篇大論。
「如果伊朗區人民想要享受平等的權利,他們首先必須證明自己有資格獲得這種權利。良好的紀律,文明的舉止,得體的情趣都是必不可缺的要素。好勇斗狠以及公然持刀都將成為旁人對我們懷以偏見的口實。我們必須一正視听而——」
奇瑞打斷道︰「我同意您的話,丹尼隊長,句句同意。——可我必須去見巴喬先生。」
看守緩緩搖了搖頭︰「你見不到的,除非有預約,獲得許可。」
「你看,我是帝國大學里一位最具地位的教授的兒子,他是一位數字學教授。」
「不認識什麼教不教授的。——我記得你說過你出生在伊朗區。」
「我當然是伊朗區出生的。你听不懂我的話嗎?」
「而你有個當大學教授的父親?听上去不太可能。」
「好了,他是我的養父。」
看守對此不置可否,繼續搖頭道︰「你在伊朗區有認識的人嗎?」
「有位布蘭妮阿姨。她認識我。」
「沒听說過。」最後他只得說道︰「還有達爾文。」
丹尼的眼楮似乎微微一亮︰「誰?」
「達爾文,」奇瑞忙道,「他在大學里為我養父工作。」
「他也是伊朗區人?那所大學里每個都是伊朗區人?」
「只有他跟我才是。他曾經是個熱核工。」
「他怎麼進的大學?」
「是我父親在八年前把他帶出伊朗區的。」
「好吧——我找個人去問問。」奇瑞只得坐等。就算他能越獄逃走,在巷道錯綜復雜的匕里孛屯又有何處可以藏身,不致立即被人逮到的?足足過了二十分鐘,丹尼才姍姍來遲,跟他一起來的是那個當初拘捕奇瑞的下士。奇瑞感到有了一線希望,這位下士多少還算是有些頭腦的。下士問道︰「你認識的那個伊朗區人叫什麼名字?」
「達爾文,下士,他曾是個熱核工,是我父親八年前在伊朗區這兒發現了他,並把他帶去了帝國大學。」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父親認為達爾文當熱核工實在太屈才了,他可以干更為重要的工作,下士。」
「比如說呢?」
「數字學。他——」下士一擺手。「他當時在哪個熱核工作?」
奇瑞躊躇片刻。「我那時還是個小孩,不過我想是C—2。」
「是C—3吧?」
「那麼說你認識他,下士?」
「我個人並不認識他。不過那個故事在熱核倒是很有名的,而我恰好也在那里工作過。然而你也可能是道听途說的。你有沒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你確實認識達爾文的?」
「這樣吧。我來告訴你我的辦法。我在紙上寫下我以及我父親的名字。然後我再寫下一句話。你想方設法跟巴喬先生的訪問團中的負責人取得聯系——巴喬先生明天就會來伊朗區區這兒了——你告訴他我的名字,我父親的名字,以及那句話。如果沒什麼動靜,那就讓我爛死在這兒好了,不過我認為那是不可能的。事實上,我肯定他們會在三秒鐘之內就把我從這里接出去,而你也將會因為傳遞了這個重要消息而獲得晉升。如果你拒絕做這件事,那麼當他們最終在這兒找到我時——我相信他們會的——你就得吃不了兜著走了。話說回來,既然你知道達爾文是跟某位數字界的大人物走的,那我不妨告訴你那位數字界的大人物正是我父親。他的名字叫UN。」
下士臉上的表情清楚地表明了這個名字對他來說並非毫無耳聞。他說道︰「你要寫的那句話是什麼?」
「數字學。」下士皺皺眉頭。「那是什麼玩意兒?」
「這與你無關。你只要把話帶到,然後等著就是了。」下士從筆記本上撕下一張紙遞給他。「好吧。寫下來,讓我們看看到底有什麼。」奇瑞意識到他在顫抖。他也很想知道會怎樣。這將完全取決于這位下士會向誰上報,以及那句話會起到多大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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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看著雨點打在皇家地行車的車窗上,一股無可名狀的懷舊之情涌上心頭。這是他在銀暈上的八年中第二次被傳召到這個星球上唯一的露天地區來見拿破侖——而兩次天氣都很壞。
第一次的時候,他剛到銀暈不久,那時的壞天氣並不令他太在意。他覺得這沒什麼新鮮的。在他的家鄉星球深空上暴風雨是家常便飯,至少,在他出生的地方是這樣。
可如今他已在虛擬氣候下生活了八年,在這里所謂的暴風雨只是計算機隨機點綴的陰雲,僅在人們入睡的時候井然有序地下上幾滴毛毛細雨。
**被和風細雨所取代,而嚴寒酷暑更是聞所未聞——溫差的幅度僅限于令你解開襯衫的前襟或是套上一件薄薄的外套。然而即便是這樣溫和的偏差,他仍听到有人在抱怨。
而現在UN看到了真正的雨水從蒼茫的天空傾盆而下——他已多年未曾目睹這種情景了——面對此情此景,愛意油然而生。
這讓他回想起了深空和地球,他的青春歲月,以及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他幾乎忍不住想要勸司機繞個遠路去皇宮。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拿破侖正等著見他,即便毫無阻隔地直線行進,這段旅程對地行車來說也夠長了。當然沒有要拿破侖苦候的道理。
和八年前與UN初見時相比,拿波侖幾乎換了一個人。他的體重增加了十磅左右,還多了一臉的愁容。盡管他眼圈及臉頰邊的皮膚都繃得緊緊的,UN還是看得出這是做了過多微量調整的結果。
UN不由地對拿破侖心生憐憫——由于皇權及帝國的動蕩不穩,新皇帝亞歷山大和老皇帝拿破侖都已日漸式微。
拿破侖與UN又一次單獨相處了——仍然是在他們初遇時那間布置奢華的房間。按照慣例,UN靜候垂詢。
略微打量了一下UN後,拿破侖以平緩的聲調開口道︰「真高興見到你,教授。我們就不必拘禮了,象上次見面時一樣好了。」
「遵命。」UN畢恭畢敬地回答道。不必拘禮並不是真的不必拘禮,只不過是當年一時心血來潮之下命令你這麼做而已。
拿破侖打了個不易察覺的手勢,房間在自動控制之下頓時活了起來,餐桌自行架起,盤盞羅列其上。UN在困惑不解中,看得眼花繚亂。
拿破侖隨口道︰「與我共進一餐吧,UN?」雖是詢問的語氣,卻不知何故帶著一股不容拒絕的力量。
「這是我的榮幸,先生。」UN道。他小心翼翼地四下張望。
他雖然很清楚從來沒人問拿破侖問題,可又發現不得不問。于是他說得很平和,盡量讓這話听來不象是個問題︰「維多利亞不同我們一起進餐?」
「她不來,」拿破侖道,「她此刻另有要務在身,而且我也希望與你私下交談。」
他們默默地相對用餐,拿破侖始終凝視著UN,而UN則時而報以一笑。
拿破侖並不以殘暴或無道而著稱,但從理論上來說,他完全有能力以莫須有的罪名將UN逮捕,只要他願意施加他的影響力,案子的判決根本就不必經過審訊。若能避免拿破侖的注意想來總是好的,可惜此刻UN無能為力。當然八年前的情況比現在更糟,那時他是被荷槍實彈的衛兵押到皇宮里來的。——然而這並沒讓UN輕松多少。
終于拿破侖再度開口。「UN,」他說道,「亞歷山大是個很有才干的人,所以我當年把皇位以和平方式給他,然而我覺得,有時人們或許會認為我是個無用的皇帝。你是不是也這樣認為?」
「從來沒有,先生。」UN從容道。急于辯白是沒有用的。「我不信。然而,我確實是有自己的主見的,我還記得你當初剛到銀暈時提出過一個叫做數字學的玩意兒,而且默許了你和維多利亞的事。」
「我相信您一定也還記得另一件事,先生。」UN溫和道,「我當時解釋過那只是個沒有實用意義的純數字理論。」
「你的確是這麼說過。你現在還是這麼說?」
「是的,先生。」
「自那以後,你還有沒有做過這方面的研究?」
「偶爾略有涉獵,可惜毫無建樹。很不幸混沌的干擾無可避免,可預言性並非——」
拿破侖打斷道︰「我有個具體的難題,希望你能替我解決。——隨意點吧,UN。味道很不錯的。」
「是什麼難題,先生?」
「那個名叫巴喬的人。亞歷山大告訴我——哦,說得相當婉轉——他的意思是我不能逮捕這個人,也不能用武裝力量去鎮-壓他的追隨者。他說那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
「如果亞歷山大是這麼說的,那麼我猜想實情大概也確實如此。」
「可我不想要這個名叫巴喬的人……無論如何,我不想讓亞歷山大當他的傀儡。亞歷山大對此毫無作為。」
「我相信他正在做他力所能及的事,陛下。」
「如果他的所作所為有助于減輕問題,那他顯然並沒有向我通氣。」
「也許,先生,這是出于期望您超月兌于爭斗之外的考慮,這也是一種很自然的想法。亞歷山大或許覺得如果巴喬能夠——如果他能夠——」
「奪權。」拿破侖叫道,語氣極度厭惡。
「先生。您若是在個人立場上表現得過于反對他恐怕並非明智之舉。為了帝國的穩定,您必須維持超然不動的身份。」
「我寧可將帝國的穩定建立在沒有巴喬這個人的基礎上。你對此有何高見,UN?」
「是說我嗎,先生?」
「就是說你,UN。」拿破侖不耐道,「要我說,我根本就不信你所宣稱的什麼數字學只是個游戲之類的話。亞歷山大一直與你保持著友好的關系。你以為我白痴到連這都不知道嗎?他想從你這兒得到某些東西。這東西叫做數字學,而我不是個傻瓜,我也想得到它。——UN,你是不是贊成巴喬?說實話!」
「不,先生,我並不贊成他。我認為他對帝國來說是個絕對的威脅。」
「很好,我相信你。我听說,你曾在你那所大學里單槍匹馬地阻止過一場潛在的巴喬黨暴動。」
「那純粹是我基于職責的一時沖動,先生。」
「拿這話去騙傻瓜吧,別跟我說。我敢肯定你是憑數字學推算出的結果。」
「先生。」
「不用狡辯。你打算怎麼對付巴喬?如果你站在帝國的這邊,你總得有所作為。」
「先生,」UN小心翼翼地說道,吃不準拿破侖到底知道多少事情,「我已經把我兒子派到伊朗區去會見巴喬了。」
「為什麼?」
「我兒子是個伊朗區人——他很精明。他也許會發現一些對我們有用的東西。」
「也許?」
「只能是也許,先生。」
「你會與我通氣?」
「是的,先生。」
「好吧,UN,別再對我說數字學只是個游戲了,別告訴我說它不存在。我不想听這話。我期待你能對付巴喬。至于怎麼做,我管不著,但你必須有所作為。我已經別無選擇了。現在你可以走了。」
UN又回到了帝國大學,心情卻遠比去時更為沉悶了。拿破侖的話听來很有些只許成不許敗的味道。現在全靠奇瑞了。
最壞的打算還有自己的第四宇宙軍隊和河外軍隊。
他沒有對拿破侖和亞歷山大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