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進入紡織廠的第五年,也就是2000年春節過後,常年漂泊在外,因為思鄉心切的父母決定回山東老家,結束在外打工的日子。這一年,我十八歲。
經過長途跋涉,我們終于到達了久別的故鄉,青島車站!這片曾經無數次魂牽夢繞的土地再一次用它大海般寬闊的胸懷接納了我們。像見到久別的親人那樣,我激動不已,眼含熱淚。再次踏上這片土地我的心中感慨萬千︰七年前,就是在這里,我帶著無限的憂傷與惆悵揮別故鄉,而七年後,我又回到了這里。熟悉的城市,熟悉的站台,只是此時的我,已不是當年的那個黃毛丫頭。
青島——見證我離別與歸來的地方。
回到家鄉後,是三舅接納了我們,鄒家許村已經沒有了我們的家。亦如當年沒有人願意收留我一樣,那里同樣沒有願意接納我們的人家。「敬而遠之」是鄒家人對我們一貫的做法。
姥姥一直都和三舅住在一起,七年不見,姥姥明顯蒼老了很多。兩鬢增添了不少白發,行動也變得遲緩了。姥姥說她經常做夢,夢見我們在新ji ng過得不好,醒來後就擔心得再也睡不著覺……就算這世界上所有的人和事都會變,姥姥對我們的慈愛也不會變,我一直都是這麼的堅信不疑,兒時如此,現在也如此。輕揉姥姥經常會酸痛的雙腿我說,姥姥,今後我們會孝順您的!
在我們回去的日子,大姨也去看過我們,送一些平時用的東西給我們。從大姨磕磕絆絆的言詞中,我听出了她一直在為當年的事情後悔,想讓我們原諒她曾經的過錯……其實大姨並沒有錯,至少她曾經收留我的初衷沒有錯。
三舅家有兩個孩子,大女兒在院上鎮中心中學讀書,我們回去那年,我的小表弟家寶出生才幾個月,還沒斷女乃。這個小家伙長得虎頭虎腦,瞪著一雙大大的眼楮很是招人喜愛。三舅家並不富裕,由于伙食不好,再加上我們的到來給家里增添了不小的負擔,舅媽的女乃水一直很少,而女乃水不夠吃的家寶大多數時候都是哭鬧不止。目睹舅舅家的境況,我既內疚又心急。
那時剛過完春節,天氣還很冷。為了找工作,我和同樣無業的妹妹騎著舅舅家僅有的一輛自行車去很遠的市區漫無目的的找工作。路邊的電線桿上,牆上,所有的關于招工的廣告都成了我們瀏覽的目標。然而一天奔波下來還是一無所獲,那些招工廣告不是要招發屋洗頭妹就是招酒店接待員,要麼就是公關文秘之類的,根本沒有適合我們的工作。在外面又凍又餓的轉了一天,當天還得騎著自行車返回去。到了舅舅家,往往天已經黑透了。這時三舅家早已經吃過晚飯,我和妹妹又不好意思開口,只好餓著肚子爬到炕上睡覺。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由于父親在外面沒有闖出什麼名堂,我們全家這次從新ji ng回來,竟成了一些親友們嘲笑挖苦的把柄。這些平時看似沉默寡言的莊稼人,對別人的事情卻津津樂道、吐沫星子橫飛。說我們一家人還有臉回來,連個「窩」都沒有,還跑回來丟人現眼……總之,說什麼的都有,好像我們之間並不是親屬關系,而是多年的仇家。
在這件事情中最津津樂道的還有一個人︰我的表哥。
有一次,為了找工作的事,我和三舅一起來到大姨家。那天只有表哥一人在家,三舅與表哥坐在炕上閑聊,不知不覺就聊到我找工作的事上了。當時我就站在房門邊,離炕邊不足一米遠。表哥大聲說,像她(指我)這樣的人到哪找工作都不會有人要!和她那爹一樣一看就沒文化!大字不識一個到哪都沒人瞧得起!……而我,就站在他們的旁邊,我被表哥的話驚呆了,我怎麼也不明白,我們之間無怨無仇,他可以不幫我,可為什麼還要用這樣的話傷害、刺激我呢?我都18歲了,我也有自尊心。再說,我又何嘗不想有文化?這是我的過錯嗎?
那天,我一路抹著淚離開了大姨家,心中滿是深深的屈辱與自謀生路的決心。我發誓以後不會再求任何人,我要做出樣子給他們看,靠自己我也可以找到好的工作!
不久,我和妹妹在街上張貼的一則招工廣告中找到了一份幫一家私人診所散發醫療保健單的工作,一天八個小時的工作制,沒有休息日。一個月350塊錢。工資是少了點,但我們還是因為找到了這份工作而興奮不已。舅舅家離市區有四十多里地,為了省下在外面的房租,我和妹妹決定騎自行車上下班。診所規定每天七點鐘上班,要提前半個小時到。因此,我和妹妹就得四點多起床,因為光路程就要近兩個小時。冬天早晨的四點鐘,還是伸手不見五指,當人們還沉睡在甜美的睡夢中,我和妹妹早已奔波在了鄉村的小路上。通往市區有一條長長的防洪大堤,周邊沒有人家,全部都是荒地。每次我和妹妹走到這里,我的心都會怦怦直跳,因為路上沒有一個人影兒,四周漆黑一片,讓人感覺頭皮發麻。有好幾次,我和妹妹嚇得差點哭出聲,不過最後還是咬著牙挺了過去。
兩個小時的緊張趕路,到了市區,天已經亮了。而我和妹妹已是滿頭大汗,身上衣服月兌得只剩下一件毛衣了。來不及喝一口水,我們匆匆領了宣傳單,騎上自行車開始走街串巷地到每一個居民區散發。診所老板規定,每一張宣傳單都要發放到群眾的手中,如果踫到家里鎖了門的,就把宣傳單塞到別人家的門縫里,不得隨便丟棄。可規定歸規定,和我們一起出來的幾個男孩子,根本不把老板的話當回事,每天早晨一出門把厚厚的一打宣傳單往垃圾堆里一扔,就回去睡大覺去了。到了該收工的時候往診所里報一次到,一天的工作就算完成了。而我和妹妹卻認認真真的做著自己的本職工作,有時宣傳單發完了,還回診所領第二遍。我們覺得,做人還是誠實一點的好,畢竟大家都不容易。
可上天還是捉弄了我們。一個月後的一天早晨,我們早早的便趕到了診所,抬頭一看,診所上方的牌子被摘掉了。透過玻璃門,發現里面的東西全都搬光了。這時旁邊商店的老板娘告訴我們,這家診所昨天晚上叫了一輛大卡車連夜搬走了!
坐在診所門前的台階上,想著一多月來起早貪黑的奔波,我和妹妹真正的欲哭無淚……
第一份工作就這樣以失敗而告終,不僅一分錢沒賺到,在有些人眼里更是成了「沒用」的表現。每天我都要忍受來自身邊人的冷嘲熱諷,生活一片灰暗。
那時爸媽都沒找著工作,我和妹妹又都同時丟掉工作,弟弟在段家許村小學讀書。我們一家人就這樣住在舅舅家里,雖然舅舅嘴上沒有說什麼,但從他的臉色中,我已看出幾分不悅。為了擺月兌目前的困境,為了能盡早有一個自己的家,也為了證實自己,因此,當遠在黃城的姑姑告訴我,龍口有一家鋁合金廠要招工,只是活要累一些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而與此同時,妹妹也在鄰村的一家私人酒廠找到了一份工作。
臨去龍口,母親把口袋里僅有的138元錢塞到我的手中,並一再囑咐我,在外面一定要好好干,為家人爭口氣。我用力地點了點頭,手里的錢被捏出了汗。
那天的風很大,天空下起了雪。我僅拿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和幾本平時喜歡看的書,在母親的注視中,一步一回頭地離開了舅舅的家。快到村口的時候,母親似乎想起了什麼,扯著嗓子朝我大喊︰到了龍口給家里打個電話!母親略帶哽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沒敢回頭,我怕自己會控制不住地哭出聲。我在心里對母親說,媽,您放心,女兒一定爭氣,女兒不會讓您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