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日東方方青,劍洲便和志鵬、順子跨馬起程,一路快馳,直往長安方向而去。健馬神駿,四蹄如飛,瞬息間就把秦府、京城逐一拋在身後。
劍洲自出家門,便只顧喝馬,未曾敢回頭再看過一眼,生怕只要回頭再看一眼,就再無法忍心割舍下那已生活了十四年的家園故鄉。金風寶馬每向前飛縱一步,他的心就象用刀多劃出了一道血口一樣;可轉而又想,這同時也意味著離自己愛逾性命的妻兒又近了一步。如此忍痛自慰,一路上心中都是忽悲忽喜,矛盾萬千!
三人一路度算行期,絲毫不怠,又依秦川之囑沉斂行跡,毫不擾引途人注意,七月初六如預期準時來到銀河縣城,照預定而行投店休整。劍洲此時與雪晴母子已可謂近如咫尺,恨不能立時便去和她們相見,卻明知不可,只有堅性忍耐;又想十里坡就在銀河縣西外十余里,只要明日到了約定之時就可一家團聚,又覺喜慰。
他同志鵬等人投店登住好相連的三間客房後,時值午後時分,腦中不斷念現著兒子那張稚女敕可愛的臉龐,想分離這許多日子,也不知他有沒有大哭大鬧著要見爹爹,心內疼惜不勝,對志鵬他們說了一聲,出店向此地最繁華的一條街市中而去,欲給梅孝買點禮物,明日見面時哄他高興。
志鵬同順子商討了一下明日之事,慮忖劍洲雖熟悉此地情況,他二人還是應從此往十里坡探探這一路地形情勢為好。順子道︰「五少爺,這點事交給我一人去就可以了,你就留在這里休息休息吧。」
志鵬知他和秦靖以往已隨劍洲辦事無數,二人皆屬性格穩重又積有經驗的能干小廝,眼前這等踩踩盤子、模模情況的小事,也信他一人便可,便也無甚異議,只是又囑咐道︰「你待近了十里坡處的紅樓,就須多加小心、注意隱避。我料今日那里定有江冠雄的人準備料理明日之事,江冠雄性情難測,他雖已答應我大哥和郡主婚事,可心里肯定是不喜的。你不要讓他手下發現,以免招惹到他,讓他借機發作、故意生釁。」
順子忙慎重作保道︰「五少爺,你放心,此節我自己早也已顧念到。我定當備加仔細,只探探情況便回,不會令旁生枝節。」
志鵬再無多話,送他離去,再無旁事,自己便也信步出店隨意逛逛。他行上街面,隨便走了一會兒,忽听有人大聲喝罵道︰「快點滾開,臭要飯的!別在這髒了各位客官的眼!」
志鵬被引得定楮一看,原來卻是前面一家二層樓的客店外,正叉腰站著一個氣勢洶洶的小伙計,阻在一渾身破爛的老乞丐面前;那老丐約莫五十多歲,本是停留在店前朝內探望,受斥後一拄右腋下的一根鐵拐,折身連拐兩步,向旁邊檐下坐了下來,然後便微眯雙目,懶洋洋曬著斜射下來的燦爛陽光。
那伙計頓又「唉呀」一聲,剔眉瞪眼道︰「誰許你又坐到這里的?快滾!」說著便卷袖上前欲推那老丐。志鵬看不過眼,輕步掠上輕輕一握那伙計長伸的胳膊,那伙計立刻就半點也動彈不得。他不由甚顯驚愕的一瞪志鵬,好像冷不防見到從地底下鑽出個人似的。
志鵬微微一笑,松開手道︰「小二哥,這位老伯先不說其它,單論年齡也是你我的長輩,你我應當以禮尊重。現在他不過是坐在這房檐下歇歇腳,又礙不著旁人什麼事,難道你也非要不許麼?」
那小伙計眼珠上下翻動,又驚疑不定地打量了志鵬一時,見他衣飾整潔、氣度不凡,便神情一緩,拋開那老丐之事,大露出慣有的待客之態,哈腰陪笑的攤手示向店內道︰「這位客官,您是來想用些酒菜的嗎?快里面請。」
志鵬朝里一看,只見那客店一樓是個酒堂,收拾得倒也潔淨雅觀,自身確也有些酒欲,便點頭而入。那小二忙隨在旁將他引向一張空桌,志鵬邊行邊隨意前視,不想于面前滿堂形色雜異的眾多賓客中,一眼便被對面角落里獨坐著的一個黑衣少年所吸引;卻見那人本也微抬雙目視向自己,這時同己目光一踫,卻又立時垂下臉去,自顧啜酒。
志鵬本不該有絲毫在意,可不知為何,只覺那黑衣人身形殊常冷落,雖只與他對視一眼,便被他那寒星般的雙目中透出的奇特冷色所莫名觸動。他隨後坐入店小二引向的那張空桌後,隨意點了兩壺清酒和兩樣小菜,待那小二退去準備之時,更是莫名就里的只想再看看那黑衣人。雖也覺著自己此意有點無聊,卻還是忍不住側目向那邊一望,只見那人靜避角落,自斟自飲,再連眼皮也不曾抬得一下,全不理會周遭一切;酒堂內雖人聲喧雜,他卻宛若世外來人、不染塵囂。那孤僻落寞的形態本就應是處在哪里也不會引人注目,可也許恰恰又是因為這種獨特風範,才使他又顯得格外與眾不同、異樣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