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秦家眾人已行至距京都僅逾幾十里的花江府中。這花江府臨山靠江,水旱兩路的交通都十分便利,乃東南樞紐重鎮,商務繁興,因此雖受地理形勢所限,城鎮佔地並不算廣博,卻極其繁庶,比一等繁華的京城也落不下幾分。
兩輛馬車方一入城,月明便卷起窗簾,指東指西、咭咭咕咕地給無垢講說個不停。
無垢向車外一望,只見大道寬闊,兩旁的亭台樓閣此起彼伏,茶館酒樓連成一片,市面上不斷傳來陣陣醉聲笑語和各式小販的吆喝叫賣;過往行人繁雜如潮,衣飾華麗、裝扮鮮明者比比皆是。其街面之繁囂,人煙之阜盛,果然遠非沿途經過的其它市鎮可比。
她久居深庵,乍到這等龍虎風雲之地,心中又是好奇,又有些不安。
是時已近正午,秦忠先前便已遣人在城內頗具名氣的「疊錦園」內訂了一桌飯菜,請二位小姐前去用飯休憩。
那「疊錦園」本是一座格調典雅的私家小園林,後被一姓徐的商人看中購置,做起了酒菜生意。因園中景致優美,空氣清爽,更兼聘請的廚師手藝高超獨特,做出的菜味鮮香異常,是以在花江眾多林立的酒樓菜館中盛名不衰。尤其是在夏季,每到用飯之時,園內各處席面都是賓客如雲、座無虛設。
秦家訂下的是園中「沁香閣」二樓一處臨窗的雅席。眾人入座不久,便有名衣飾整潔的小伙計有條不紊的擺上菜來。
李嬤嬤從包袱內掏出一只杭綢小靠枕,墊在無垢腰後;又把著布菜,自己先不吃,只緊著照看無垢用飯。秦忠知道無垢在峨眉山上一直吃素,也忙將幾樣特意吩咐為她而點的精細素食換放在她面前。
眾人忙前忙後,殷勤照顧,無垢卻只略微動了幾下筷子,便露怠態,用手帕輕輕抹了嘴,倚在椅中再不動彈。
秦忠怕是飯菜不合她的口味,忙起身又招呼關問了幾聲,卻見她倦然搖頭,似是連句話都懶得答,想她一路之上大都是這般情態,也不好再勸,只得坐下,心中暗道︰「怪不得二小姐身子骨這般嬌弱,原是個難以照顧伺候的怪脾氣。若能有九姑娘一半開朗隨通,想來也不致如此。」
月明正大嚼著一塊金華火腿,見情忙往下一咽,一歪腦袋,耳下兩顆米粒大小的小珠墜晃來晃去道︰「二姐,再多吃幾口嗎!每頓都吃得這麼少,身體怎麼好得起來呢?」
無垢見她副俏皮的模樣上滿含關切之情,心生疼愛道︰「好妹妹,我真的吃不下了。你不用管我,快自己吃吧。」月明嘟嘴沖她一笑,不再多顧她,大口吃完了自己那碗米飯,又撿了一塊菱粉糕放在嘴里好不香甜的嚼著。
無垢斜倚在椅中,望著閣窗外的遠方,心發呆想︰「忠叔他們即說這花江府是到京師去的必經之地,那雲飛也該到此了吧?他會在哪里呢?」意念至此,不覺轉目四下一尋,但見閣下林院中到處都是喝酒吃飯的陌生賓客,哪里卻又能看到楚雲飛半點身影?
正胡思亂想間,身旁有一男子甚顯不安的話音輕輕傳入耳中︰「大師兄,這里的菜很貴吧?你怎麼點這麼多呵……」
無垢心神回轉,下意識順聲一瞅,這才注意到就在旁邊臨窗的那張長桌上,不知何時已坐入了四名俱都武裝打扮、身佩長劍的門派弟子。其中左方坐的這兩人一個年紀尚輕,滿面稚氣;一個則唇間微須,約莫年近三十。此時正是那年青弟子,對著對面倨坐的一名看上去三十來歲的男子說話道︰「這吃不完不都浪費了麼?」
那名被他稱作「大師兄」的男子黃色面皮,相貌丑陋,持著筷子砰的一敲碗沿,大露不耐道︰「盡著讓你吃你還哪來那麼多廢話!咱們做弟子的常年到頭能有幾次機會才下得山來、更何況是到這等繁華之地?師父這次只要咱們盡心辦事,其余的一概不用拘慮,咱們還不得好好享用一番?有我這大師兄做著主呢,哪又輪得上你來唧歪?」
那年青弟子面上一羞,大露不滿,卻垂下頭沒敢再言語。他身旁坐著的另一名弟子干咳了兩聲,低聲說道︰「大師兄,這里已地近京城,大秦世家就在京中,我們用不用備個帖子向忠正府投拜一聲,以示對秦盟主他老人家的尊重……」
話音還末落,那大師兄便已揮手打斷道︰「不必了!他秦家雖然名震江湖,與咱黃山派卻也素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扯不上多大關系!咱們此番下山,拿住那姓蕭的叛徒是要緊,其余的事師父都沒有交代,就不必理會那麼多啦!」
無垢听他們談及的正是自己家,心頭微微一跳,下竟識轉回眼朝秦忠和眾名家從一瞅,卻見他們全都自顧吃飯,臉上並無半分在意。便也無心再關,復望向遠方,怔怔陷入自思。她卻不知秦忠等人表面雖不動聲色,其實暗中早已留意上了身旁桌上這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