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者無情。」情字的最後一點尾音在皇帝喉嚨里倏然消散，他懂了。
「懂了？」太後問他，聲音帶著淡淡的憐惜。那是他登基為皇後就再未有的溫柔。
「母後……您認為兒子對柳顏動了心，因此……」
「因此哀家要抹殺掉她的存在，和朱姳兒一樣。」
「姳兒也是您……」
「不錯，女人的嫉妒是很可怕的，為娘親身經歷過，自然也就知道如何利用這股力量。」太後靜靜地看著皇帝，一字一句道，「身為帝王，最不需要的就是情感，情感只會誤事害人。」
「母後……兒子對顏兒確實與別人不同，可兒子不明白，姳兒她，從始至終兒子都沒——」從他能將心緒控制自如的那一日起，他就未曾在覺得母後的眼神是那般讓人畏懼，為何……為何今日卻……
「朱姳兒身上有種一種東西，」太後感慨，「一種這皇宮里沒有的沖勁，哀家不信你不會對她動心，所以必須防範于未然。」
「皇兒，有著這樣一個母後，你，是不是……」太後側了側臉，強自笑道，「感到害怕了。」
「害怕？」皇帝錯愕的看著太後，「母後，兒子為什麼要害怕？」
「有這樣一個惡毒的娘，你不會覺得害怕嗎？」太後反問。
「惡毒？母後你為何要這樣說自己？在兒子心中從來不覺得您惡毒，更不要說害怕了！」皇帝目瞪口呆。
「你就是不覺得害怕也會覺得厭煩吧。」太後自嘲，「你要什麼，哀家偏要阻止你，哪個皇帝過得像你這樣不自由的，可是，」太後頓了頓，語氣鏗鏘道，「不管你願意還是不願意，哀家還是會管下去的，除非，除非你把我這副老骨頭給拆了！」
「母後，您在胡思亂想些什麼？」皇帝苦笑，「您管著兒子是天經地義的，哪有母親不教管自己的兒子的，再說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兒子怎麼舍得把您拆了？」
「還是您覺得兒子這些日子過得很舒坦，想要那些個諫官告兒子一個不孝之罪？」
「哀家很老嗎？」太後板著臉問。
「母後，您去鏡子里照照，別的不說，就這宮里的庸脂俗粉沒一個比得上您！」皇帝信誓旦旦地說。
本想好好的嚇嚇兒子的太後終究是忍不住滿腔的笑意笑出聲來。
「母後，您不是說要將一件很隱秘的事情告訴兒子嗎？」皇帝將太後攙扶起來，「兒子也餓了，咱們邊吃邊說可好？」
「食不言寢不語，虧你還是一國之君，居然帶頭違背聖人言？」太後笑著讓皇
帝攙扶著在小廳里坐了，嗔怪道。
「母後，今兒咱們特例一下，就一下。」待精巧的小點心和清茶送上，皇帝笑著說，「兒子可是很想以前小時候您給兒子說的那些事兒呢。」
「虧你還說，」將內侍宮娥們全部遣了出去，太後笑罵道，「也不知道是哪個混家伙，就知道頑劣鬧得哀家操了不少心。」
「母後對兒子的付出兒子是一直記在心里的，」皇帝認真道。
太後眼圈一紅，「說這些做什麼，」拿出巾子拭了拭眼角，太後望著皇帝說，「一眨眼，你就長這麼大了，那時候，你因為先皇和姐姐的離世，什麼都無心去想去看，那時我急啊，我急得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皇帝取過杯子給太後倒了一杯縈繞著清香的雨露茶。
「你那時候誰也不喜歡，誰也不想見，就愛粘著為娘，為了你能夠多長點知識，我也只好翻著書本邊學邊教你，那時候，為娘生怕誤了你啊。」太後又拭了拭淚。
「母後，您把兒子教的很好不是嗎？如果不是您，這皇位會不會是兒子的還指不定呢。」皇帝親自將茶水斟了送到太後手上。
太後淺啜了一口，嘆息，「不，你不知道，這皇位，從頭至尾，就是你的。」
「母後？」皇帝一震。
「是，是你的，」太後又喝了一口茶水，端著茶盞的手在輕微顫抖，「你只知道你親娘早早離開了你，卻是不知道，你娘親是為了你父皇而死的。」
皇帝怔了怔，對于他的親生母親，他是沒有多大印象的，那時候他太小了。不過，太後一句為了父皇而死，他去不知道為何鬼使神差想到了幾次三番擋在他面前的柳——不，是任洛岩。
「你父皇，也是因為你娘親抑郁而終的！」太後又拋出了一個炸彈。
「母後，您說什麼？」皇帝瞳孔微縮，震驚得問，「父皇不是因為御駕親征戰死沙場的嗎？」
「是，也不是，」太後搖頭說，「你親娘為了保護你父皇，在一次宮變中離世了，那時候，你父皇，你父皇與你娘親彼此認定了對方，他們就像是兩個半圓，不重合，就像是失去了一半的魂魄。」太後摩挲著杯沿喃喃道。
彼此只認定對方，失去一個就像失去了一半的魂魄？！
皇帝在心里重復的，他從不知道他的父皇和親娘是有著這麼一種不可分割的關系。
「你親娘離世後，先皇也就沒了掛念，整個人都跟失了魂似的，什麼都不在乎了，一心就想著和你的娘親一起走。」兩行淚水從太後保養得宜的面上流下，「你父皇將我提上了後位，許諾保我叢家三世榮華，唯一的要求就是，好好將你撫養成人，繼承皇位！」
「母後……」皇帝的聲音有些嘶啞，對那個素未謀面的親娘，卻是沒有像母後的感情這般深厚，如今設身處地去為母後想想，讓他不得不怨恨父皇和親娘的殘忍。
「皇兒，母後一直叫你親娘為姐姐是有原因的，這個原因就是，早在母後之前，你親娘就是你父皇認定的正宮皇後了，不是因為你登上了皇位而封賜的皇太後，而是，她本身就高于我們。」太後顫聲說道，手里的茶盞因為劇烈顫抖砰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