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衍看著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晝的溶洞,花婆婆她們的一些日常用品還在,但已人去洞空,只有虎賁率的倅長中士還被捆在原先掛過蘭陵王畫像的那根石柱上。
據兩個虎賁率下士稟報,倅長中士被假面人擄進洞後不久,不知所措的他們就接到了來自小皇帝的敕令︰立即撤兵,違令者斬!圍困山洞的虎賁率便在兩個下士的率領下往山下撤,快要撤到山腳時遇到了趕來的宇文衍、宇文芳、長孫晟等一行人。
宇文衍不放心,還是帶著宇文芳、司馬泳、長孫晟、燕駿等四衛士和小隊虎賁士卒來到了山洞。洞內外箭矢刀盾散落一地,虎賁士兵的尸體橫七豎八,洞口幾具焦黑的僵尸還散發著刺鼻的焦臭,剛才的戰況歷歷可見觸目驚心,而花婆婆、紫雲和黑玉馬已不知所蹤。
宇文衍示意解下石柱上昏迷不醒的倅長中士,士卒們解下他卻弄不醒他,只好讓燕駿動手解他穴道。解開穴道後的中士也不知道花婆婆她們去了哪里,他被擄進洞來的整個過程都處于昏迷狀態,一無所知。雖不知花婆婆她們的去向,但確認她們安全離去了,宇文衍還是感到寬慰。他走到草墊旁,撿起了一個木匣,他知道那是用來裝銀面具的木匣,用手拂去匣面上的泥土,將其抱在了懷里。
「洞內的東西不準動,洞口那些尸體、兵器要清理干淨,不許派人在此處監視留守。我們回宮吧。」宇文衍一邊朝洞口走一邊吩咐道。
在返回長安城的路上,已是晨光熹微,同宇文芳共乘一騎的宇文衍早就抱著宇文芳的縴腰沉沉睡去。跟在後面與燕駿並轡而行的司馬泳再一次拿起那個木匣,借著第一縷曙色仔細端詳。質地堅實烏黑發亮的千年沉木,造型質樸做工精良,抽蓋上刻著類似狼頭一般的紋飾,透著詭異難解的含義。這不是漢文化中的紋飾,也不屬于鮮卑文化,看上去有點像來自突厥,但又似是而非,這讓司馬泳始終無法確定木匣的線索。
正盯著木匣出神的司馬泳忽然感覺到劇烈顛簸,原來是他的坐騎跟隨馬隊跨越一處溝壑,他一不留神險些將木匣月兌手,雖說木匣被抓住了,但上面的抽蓋卻從滑槽中月兌落,往下墜落。還是一旁的燕駿眼疾手快,從馬背上一俯身,將快要墜地的木蓋抓了回來。燕駿將木蓋遞給司馬泳,提醒道︰「先生別走神啊,摔壞了可沒法跟主上交代。」
司馬泳不好意思地笑著接過木蓋,準備往木匣滑槽里裝,忽然看見木蓋的背面竟然刻著幾個小字,他趕忙拿近了細看。看著看著,他的眼神放出光來,恍然中帶著驚嘆——天哪!果真如此!但他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緒,不動聲色地將木蓋裝好,策馬跟上前面的宇文芳。
到達長安城時,天光已經大亮。進城前,長孫晟命人給宇文芳、司馬泳、燕駿等人送來了虎賁率專用的玄黑官帽和斗篷,請她們換上。其意不言自明,小皇帝被劫之事是絕密,不能讓老百姓看出什麼異樣,以為只是虎賁率的調動或換防。宇文衍依舊在酣睡中,半張的嘴巴流出長長的口水,把宇文芳的後腰衣衫都濕透了。宇文芳憐愛地笑笑,用斗篷將他罩了起來。
偌大的長安城早已在公雞此起彼伏的啼鳴聲中醒來,城中的大街小巷已忙碌喧鬧,只在皇宮瀲灩池的水面上還有未曾散盡的晨霧仍在繾綣。瀲灩池西巍峨的天台里卻已全然沒有晨起的慵懶,而是被一種強烈的不安籠罩著。
這幾天都食不甘味臥不安枕的天元大皇帝宇文臉色蠟黃,眼中血絲密布,看上去十分可怕。不過最令人恐怖的絕對不是他現在的樣子,而是他這幾天的極端暴戾。在小皇帝被劫的三天三夜里,天台已有七名婢女、三名內侍和一名妃嬪被天杖杖斃,而被責罰過的人數則更是數不勝數。天元皇帝幾乎已經成了歇斯底里的惡魔,誰輪值伺候他都不知能否活著回來,讓整個天台乃至皇宮內都人人自危,就連親信大宦官趙蒙恩也天天如履薄冰,沒事就躲得遠遠的。
此刻,宇文已得到奏報,小皇帝即將入城回宮。他蠟黃的臉上終于泛起一抹喜悅的潮紅,沒叫更衣就急沖沖地往外面跑。當值的內侍、婢女們都不知道他要去干什麼,但無人敢問,更無人敢阻攔,只好遠遠地跟著。
就這樣,宇文氣喘吁吁地跑出了天台的南門,身後遠遠跟著一大群內侍、婢女,場面甚是滑稽。原本就缺乏鍛煉又沉溺酒色的宇文,這幾日更是吃不下睡不著,跑了這段路下來已心慌氣短虛汗淋灕。他不得不在天台南門外停了下來,彎腰用雙手撐著膝關節,急促地喘著粗氣,感覺心髒都快蹦出胸腔了。而跟在後面的內侍、婢女們也遠遠地停下,相互看著,沒人敢上前為大皇帝擦汗打扇。值守南門的幾個侍衛也不明白大皇帝為何突然跑了出來,嚇得全體就地跪下,噤若寒蟬。
這時,一乘亮轎由四個內侍抬著一路小跑地趕了過來,宇文抬眼看去,轎上坐的卻是皇後楊麗華。楊麗華遠遠看見宇文站在宮門口,便趕緊吩咐停轎,她下轎行至宇文面前施禮,問道︰「大皇帝陛下這是要去哪里?」
宇文喘息稍平,在楊麗華攙扶下直起身來,說︰「出宮去……去……去接衍兒啊!」
楊麗華用自己的手帕替他擦拭著滿頭滿臉的汗水,說︰「不可啊大皇帝……」
宇文聞言,眉頭立刻皺了起來,目露凶光似乎就要發作,楊麗華連忙接著說︰「衍兒被劫一事不可聲張啊,陛下此刻出宮迎接,不就將此事昭示出去了嗎?」
宇文一听此話才醒悟過來,看了看四周,僕從侍衛們都在三丈之外乃至更遠的地方。他喃喃地說︰「那你趕過來作甚?」
楊麗華說︰「妾方才也得到奏報了,想那衍兒進宮必然先來天台拜見,就趕過來,也想趕快看到衍兒……」說到後面竟有些嗚咽。
宇文心頭掠過一分感動,輕輕拍著楊麗華的肩頭說︰「唉,難得非你親生還能如此關愛。」說著,他想起了另一件事,便又說︰「你生的女兒也接回宮里來吧,畢竟是公主,不能總養在隨國公府。」
楊麗華驚異地抬起頭,不敢相信似的盯著宇文,還掛滿淚花的眼楮里閃爍著驚喜和感激。她生怕這只是宇文親子平安歸來一時喜悅的無心之言,便連忙跪拜下去︰「謝天元大皇帝陛下!」
「起來吧。」宇文拉起了楊麗華說,「走,陪天到天台內等候衍兒。」
天台內外的僕從、侍衛們幾乎從未見過天元皇帝夫婦如此恩愛地攜手同行,無不目瞪口呆面面相覷。
兩人來到大乘殿內坐定,宇文突然說︰「皇後啊,天這兩日找庾太史夜觀星象佔算過了,衍兒此劫皆因他已位極九五,卻**空虛,乾坤不諧、陰陽不合所致啊。」
「太史上大夫庾季才?他這麼說的?」楊麗華將信將疑。
「是啊,他是天下第一佔星師,所言必不為虛。」
「那……那有何法使其協調呢?」
宇文捻著白字胡說︰「天意給衍兒娶妻,立一個小皇後。」
楊麗華愕然了︰「……可……可衍兒才七歲啊,這……這……是不是還太小了點啊?」
「庾太史說的有理啊,衍兒若還是太子,便不會有此劫。而他現在是皇帝了,有帝無後,如同有天無地,便是凶兆啊,不論年齡大小的。」
楊麗華無語了,她雖覺荒唐,但一則不敢違拗大皇帝的意願,二則對佔星師的話也不敢不信,何況是大名鼎鼎的庾季才。
見楊麗華不說胡,宇文接著說︰「你看柱國滎陽公的孫女如何?」
「司馬令姬?!」楊麗華的腦海里立即浮現出一個漂亮的小女孩卻是頤指氣使的樣子,她知道這個小女孩曾有一次竟然掌摑了小皇帝。雖然那是年幼無知所致,小皇帝也毫不計較,可驕悍浮躁、率性胡為的印象已經留在了楊麗華的心目中。如此性格的女孩,難以指望出落成秀外慧中、知禮守節的淑女。若是給小皇帝身邊種下一顆悍婦的種子,將來遭殃的恐怕不只是小皇帝個人啊。古往今來,**不賢,輕則宮廷荒唐、天家蒙羞,重則亂綱干政、禍國殃民。楊麗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這樣一個兒媳婦、小皇後,她秀眉微蹙開始考慮如何措辭讓宇文更換人選。
這時,剛才不知躲到哪里去的趙蒙恩笑容可掬地跑了進來,邊跑邊叫︰「大皇帝陛下、皇後殿下,小皇帝回來啦!小皇帝平安回來啦!」
宇文立即興奮地站起身來,興沖沖地迎向殿門,楊麗華也只好暫且放下小皇後的事,跟著迎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