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父阿斯蘭黯然了表情,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出生于北地殤州的夸父也會有這麼慘淡的表情,這讓他看上去更像一個多愁善感的人類。
「老師,他們是去了天上麼?」
法比尼奧搖了搖頭,「我的孩子阿斯蘭,你總是覺得生命終結之後靈魂回到天神的懷抱里,可是我也曾告訴過你,神,是沒有感情的,他不憐憫,也不嘆息,他不會接納生命,他只是在引導生命。」
「老師,為什麼我從來沒有听到過神的聲音?」
「神同樣是不會告訴人們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的,他總是讓人們的思想中忽然跳出一個不能解釋的念頭,那就是‘神諭’了。我們修煉自己的心,自己的靈,就是為了能踫觸到更多的‘神諭’,然後按照‘神諭’指示的路徑行走。」
「那他們呢?已經把路途走完了麼?」
法比尼奧輕輕拍了拍夸父的頭,「我的孩子阿斯蘭,最大的‘神諭’就是毀滅和創造,他們毀滅了,剩下的就只有我們來完成創造,這是一種平衡。不要哀傷已經逝去的生命,應該振作起來繼續走我們的路。」
「平衡」夸父阿斯蘭低下了頭,開始思考。
法比尼奧贊許地點著頭,策馬朝前緩緩走去。走出一段路,他回頭說︰「前面有填盍星辰和歲正星辰的波動,按照星辰之間的平衡,填盍星辰是穩固的,歲正星辰是流轉的,能夠將這二者同時運用,這人的實力不可小覷,你們誰去破解一下?」
兩個黑袍人走了出來,施禮後又走出了幾步。他們慢慢地仰頭,靜默了,片刻後,四片寬袖飛舞起來,在一人的身前,土地塌陷十余丈,另一人揮袖上揚,一柱白亮亮的地下水轟然扯上了天空。
羽化看得咋舌,一個填盍星辰的秘道家和一個印池星辰的秘道家居然生生造出井來,可是他們弄這個是干什麼用的?他的疑問很快得到了答案,就在那水柱噴出的時候,印池星辰的秘道家雙袖合攏一拍,那水柱半空里折彎,瞬時如龍卷出,朝著混沌泉的方向猛沖過來。
羽化心里一驚,默羽已是一把扯了他跳下樹去。羽化落地,左手在頭頂劃出弧線,兩條粗大的藤蔓從地下穿出,橫向遮蔽了他們的上空。
水柱自空而落,穿越重重枝葉,化作傾盆大雨,鐵彈一般將枝葉砸得零落,林中響起了密集的爆豆聲。羽化駭然,虧得提前做了防護,要不還真是被這印池之水給傷了,那兩條粗大的藤蔓,被雨點砸得坑坑窪窪。這混沌泉的周圍,只一會兒的工夫,就像是進入了深秋時節,遍地都是散亂的枝葉,可是所有落進泉水中的枝葉,都被那泉中漩渦給彈了出來,煞是怪異。
「真漂亮。」
魔王發出了一聲喜悅的叫嚷,默羽抬頭看時,那頭頂上方,茂密的枝葉被完全打散,露出了澄澈的天空,居然有彩虹出現。暴雨歇止了。
「是魔王先生麼?」
溫和的聲音里有強烈的威儀的存在,這樣的聲音很容易讓人以為那是高天之上神祗的低吟,讓人有了膜拜下去的沖動。羽化和默羽都是心頭緊縮,非是沒有遇上強敵,可是以清水顏那樣的實力,仍沒有讓他們緊張到這種地步的程度,他們忽然覺得面對的是一個深不可測的大海。那聲音就是海水的浪潮,一層層圍繞了他們,讓他們無從躲避。
默羽的手使勁抬到了臉前,那麼用力,空氣中無形的壓迫感沉重如山,她有了逆瀑布而上的無力感。可是她仍舊努力地抬起手,她想扯出背後的箭。可是她剛剛把手抬起來,一支箭已經出現在面前了。默羽泄氣地看著旁邊這個傻笑不住的魔王,眼里閃爍了疑惑的光。
這伙伴依然是懶散的笑模樣,可是那對漆黑的眸子邊緣,淡淡的藍光漾了出來,看上去有點詭異了。默羽知道這是為什麼,這個伙伴發動了他很不擅長的明月魅惑之術,這小小的魅惑之力讓默羽覺得有了力量。
「密羅秘術,幻化而已,不過那家伙的幻術比起相思姐姐還是很有差距哈。我那時每天跟著相思姐姐,明月和密羅的秘術我沒學著多少,可是咱有抗力哩。密羅的秘術在于分散精神力,使之不能凝聚起來,我教你一招,踫上密羅幻術,就把自己當成岩石。」
羽化本意是炫耀的,可是默羽忽然接箭在手,極快地搭在弓弦上,身體微側,腰肢輕扭,立時便是彎弓射擊的標準姿勢。不悲不喜,無波無浪,羽化心頭一陣猛跳,這般凝定如女武神的姿態完美到了無懈可擊的地步。
默羽的確是個相當聰慧的少女,羽化那簡單的說明讓她立刻想起了以前在花海中彎弓射月的訓練。明月暗月,遠在天際,絕無可能被射落,年幼的默羽知道那是一種奢望,可是她喜歡默默靜立在花香中對月張弓,听風兒在箭尖被撕破的聲音,那時她就覺得月兒是可以被射落的。盡管這只是羽族女孩心底天真的想法
「你就是嘴皮子工夫。」默羽輕笑一聲,「來幫幫我。」
羽化吐了吐舌頭,靠近了她。
年輕的男女近在咫尺,臉兒相向,呼吸相聞,兩對眸子里同時迸發了星光。那紫發黑發,在風里跳躍著,漸漸地升起,再升起,不是清風流淌過來,卻是他們體內凝結的星光悄然溢出身體,勁力一分分地鼓蕩了。一人張弓,一人搭箭,弓開滿月,箭鋒之上一條條綠色和紫色的光芒躥了起來。不帶絲毫殺氣,不見絲毫暴戾,這一刻的兩人,像是要射落樹上瓜果的孩子。
這個姿勢,他們曾經在帝都天啟城用過,那時他們合力射出一箭,要擊殺清水顏,這一次,他們要擊殺那帶著神祗威儀的紅袍人。
「對著神的使者放箭,是罪過。」
那聲音依然溫和,依然跳動著無上的壓迫感,可是羽化和默羽根本就沒有听見,他們看見了對方的笑,同樣是溫暖的,便覺得世間再沒有什麼能難倒他們。
一聲清冽鳴響之後,便是一道細密至無法察覺的虛影。
那黑衣聖徒之中,一個女子的眼眸瞬時亮得驚人,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
而其他的黑衣聖徒,甚至沒有一人看清那箭的走勢,更看不清是否有箭矢飛出。無形無影之箭,已是箭術的極致了。
阿斯蘭夸父族的血統讓他的神經極端敏感,危機感包裹了他的全身,就在那一對年輕男女共同張弓的時候,他站到了黑色健馬之前,高大的身軀把法比尼奧完全遮擋了。
箭,在各式武器中,是最無情的,因為開弓了,就沒有回頭箭,只能向前,一直向前。
鮮血滴落在草葉上,染紅了這棵小草,小草失去了翠綠的生機,被鮮血打得彎了腰。
夸父阿斯蘭沒有發出痛呼之聲,只是不可置信地轉了頭去。一只白玉似的手搭在了他的左肩,可是這完美無瑕的手流出了血。銀色的箭終于還是斷裂了,碎成了十多截散落在草叢里。夸父阿斯蘭于是知道了,是這只手攔住了箭,沒有這只手,他的左肩早已被洞穿。
「老師不該如此冒險。」
法比尼奧的聲音里多了幾許欣慰,「你還沒有到被毀滅的境地,想要領悟神的諭旨,就要努力活下去,然後刻苦地創造未來。」
「謝謝老師。」
法比尼奧點了頭,「我還是過去看看他們好了,多有趣的兩個孩子。」
「請老師小心。」
羽化和默羽很失望,在那紅袍人出手的一刻,他們還以為會把他的手射穿的,可是那一箭似乎只是給人家造成了一點輕傷而已。可是一會兒之後,他們又很驚異,那遠在一里之外的紅袍人,在一團黑霧忽然彌散的剎那,他的身影居然出現在面前五尺外。羽化和默羽隨即恍然,這樣的招式他們在第一次和黑衣聖徒交手時遇見過,那是使用了「法器」做出瞬間移動的效果。
羽化從沒見過這樣的一匹駿馬,無論是肌肉的線條,還是毛發的柔順,都像是出生在皇家的君王,那一對馬*眼更是嚇人,就和兩個水晶燈籠差不多,映出了他們的身影。
「你就是魔王先生?」
羽化挺不耐煩地揮手,「知道你還問?」
法比尼奧贊許地點了頭,「很不錯,我沒想過你這樣的孩子也能破解我的密羅之術。」
「然後呢?殺了我們?先說一下,我也不是那麼容易被殺的。」
「其實我是有這個想法。「
羽化捏緊了默羽的手,仰頭笑道︰「法比尼奧是?不介意我多說幾句?」
「請說。」
「首先呢,我知道你是打默羽的主意,至于為了什麼,大家心照不宣,反正你不會殺了默羽。其次,我和默羽站在你面前,卻不是沒有還手之力,要是真打起來,我們唯有拼死一戰,這也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即便打不過你,要你受傷倒不是什麼問題。然後,現在清水顏已經上了天山,如果他搶先擊敗了大魔王夫婦,你再上去也就沒什麼意義了?」
默羽其實有點恨這個伙伴,這個時候還有心思胡說八道,可是法比尼奧居然沉吟起來,似乎在仔細揣測羽化的話。
一會兒之後,法比尼奧忽然笑了起來,「想不到魔王先生的嘴皮子工夫這麼好,當務之急的確是先看看老朋友才是。」稍稍一頓,他又說道︰「不過暗羽族的後裔我也不便放過,就讓別人來解決你們,這也是我和銀羽族的盟約。」
羽化有點傻眼,恨恨罵道︰「你的嘴皮子工夫也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