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的冬天其實也冷,華燈初上不久,街道上行人就少了,雪地上的腳印錯亂卻清晰,雪已積上了兩寸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響,羽化的心也咯吱咯吱鬧哥沒完。淡淡的月華照在雪地上,清清冷冷的亮,更亮的怕是只有女子手上燈籠里的光,這個光也是冷清的,羽化肯定自己感受到了什麼,那是一個默契,常年習慣產生出來的默契。
羽化跟著她走了很長一段路,長得快要迷糊了,他再一次承認是個路痴,可是他並不怕自己會迷路,因為眼前那人一直都會帶著他。
「不肯到我身邊來?」女子停下腳步輕輕地說。
魔王趕忙跑上前,呵呵笑著將燈籠拎在手里,「我來了我來了。」
「還是不懂體貼人,你永遠長不大的?」女子繼續走。
羽化紅了臉,好在天色很暗,倒不至于被她看出來,「你大,你長大了,現在人家都管你叫‘夫人’了哈,你今年才十九哈。」
這句話似乎觸動了女子,女子的身體顫抖了一下,羽化覺得自己可能說錯話了,急忙討好地笑著,「不該說女人年齡的哈,嘿嘿,嘿嘿。」
「有兩年了吧?」女子伸手攬住了羽化的胳膊,輕輕靠過去,「兩年沒陪你鬧了,還是那個時候好。」
羽化澀了嘴,只能低聲勸慰著,「沒事的,我這不是在你身邊嗎?想說什麼就說吧,阿穎。」
兩年的時間,足夠讓一個女孩變成女人,羽化見到她原是高興的,可這一路走來,絲絲的哀傷從這童年的女伴身上散發出來,那麼熟悉,卻好像又那麼陌生了。回不到從前的伙伴,是否開始體會了成長以後的痛苦?可是不管是什麼樣的痛苦,總是羽化不能袖手旁觀的。
他們像以前那樣親密無間又旁若無人地走在雪地上,可是房頂上跟蹤了半天的兩個少女卻在皺眉,所不同的是,一個在低聲罵著,一個在緊緊抿著嘴唇。
拐七拐八地走過了好幾個街角,不知不覺間到了一家酒樓的門口,這卻是一個毫無生機的酒樓。葉*子悠*悠屋檐下兩個燈籠寂寞地在風里晃蕩,好像在提醒別人這里已是人去樓空,沒有必要再進來了。
可是阿穎推開了門。
借了燈籠的光,羽化看到這里面的破落,格局仍是完好的,桌椅仍是整齊的,可是這也難掩里面的荒涼,嗅不到溫暖的氣息。他看著阿穎點燃了一盞油燈,像個幽靈一樣走了過來。
「挺髒的,真不好意思招待你。」
羽化听出了她的苦澀,順手一揮,勁風掃過,面前桌上的塵埃被他一掌掃淨,接著連發兩掌,又將兩張椅子掃個干淨。
阿穎將燈盞放到桌上,「你以前就愛幫我打掃衛生,也是這個樣子。你怎麼跑出來了?你那酒鬼師傅肯放你出來?他不是老說你才學了不到他一層的功力嗎?」
「別听他瞎吹,我早已學到他三層的功力了。」羽化坐下來,好好地打量著她,初時的喜悅變得有些沉重,她的眉目之間沒有了以往的任性。
「怎麼?我是不是更漂亮了。」
「笑得這麼干,你當我是笨蛋?到底你嫁給誰了?怎麼我看你好像很疲倦的樣子?是不是被欺負了?」
阿穎淡淡地搖頭,「夫家沒有人欺負我,只是踫到了一場變故,讓我沒辦法笑得如意罷了。」
羽化凝了眉頭,「該不會是阿穎你被哪家的紈褲子弟看上了吧?欺男霸女這種事我這兩年見得可不少。」
「還是那麼貧嘴,難怪孔夫子不讓你看那些雜七雜八的。」阿穎笑了笑,「不過我真沒想到那個什麼‘魔王’就是你,見到你,我是舒服多了,這個月我幾乎每晚都睡不著。」
「我覺得也是,我不在你旁邊了,你哪能睡得著覺?」
阿穎終于笑得大聲了,這讓魔王心里好受了一些,能淡化這青梅竹馬的哀傷,是他現在必須要做的,他看不得阿穎沒有笑容。
「那你呢?現在肯定睡得特踏實吧?你身邊可是有兩個女孩子呢。葉*子悠*悠」
羽化大窘,「不是啊,只是同伴,一起上路的。你別誤會,我對你可是賊心不死的。」
「莫要哄我,你腦袋里幾根筋我會不清楚?我現在可是過來人了,那兩個女孩子眼里有沒有你,我不可能看不出來。」
「行,我認了,我確實很久沒想你了,可那是因為你先不要我的啊,我總不能就你這一棵樹上吊死吧。」
「到底要哪個?那個眼神凶狠得要殺人的?還是那個臉上沒表情的?」
「其實兩個都」
阿穎伸手就捏了他的臉,惡聲惡氣地說︰「你少想歪的啊,我可不答應你兩個都娶。」
羽化疼得差點哭出來,急忙伸手去捏她的臉,「你放手。」
結果兩個人誰也沒放,笑聲卻在這破落的店里浮蕩開去,屋檐上的雪碎了很多,簌簌地掉落在地。這樣的時光,和以前在家鄉沒有區別,純潔而天真。
鬧了好一會兒,兩個人呼呼喘氣互相瞪著,瞪著瞪著,阿穎的眼圈就紅了,眼淚花了面上脂粉。
羽化急得用袖子去擦,「好阿穎,別哭了麼,你都不讓我哭的,有什麼事你告訴我,我好歹也掛著個‘魔王’的名頭,總能解決一些事情的。」
阿穎任由他擦著自己的臉,嚶嚶地收了淚。
可是這樣的情狀卻被岑和默羽看個清清楚楚,在屋頂上,她們各自弄開了一塊瓦片
「居然敢調戲我家男人!不教訓一下是不行了。」岑雙刃出鞘。
默羽輕輕按住她的肩頭,「再看一會兒。」
岑于是很納悶這個木頭居然會有偷窺的古怪嗜好。
「夫家姓王,在天啟城也算是富足人家,我嫁進來本不是太情願,不過我丈夫實在是一個正直的人,我很尊敬他,慢慢地也就有了感情,如今還有了寶寶。」
羽化一咧嘴,「那我不是徹底沒希望了?也罷,寶寶人呢?我看看,得讓寶寶叫我‘干爹’。」
「還在我肚子里,才三個月呢。」
羽化呵呵笑著,伸手就去模她的肚子,「好寶寶,快叫干爹。」
這番舉動看得岑杏眼圓睜,就連默羽也咯咯地咬了牙。
阿穎並不避諱他的胡鬧,卻輕輕嘆了氣,「可是我丈夫深陷囹圄,這個家算是毀了。他得罪的人多,我怕他在牢里被人害了性命,這才想去找魔王來幫我的忙,就算是劫獄也好,只要能救出我丈夫,我死也不怕,我就怕孩子出生沒有了父親。」說到這里她忽然亮了眼楮,一把抓住了羽化的手,「對了,我怎麼忘了,你是大俠燕雙飛的弟子!「
羽化得意地笑了,「你才想起來啊,現在你知道找我算是找對人了。「
「你快去把你師傅找來!「
「哎「魔王蔫了。
「對,我真笨,我怎麼會忘了他的,你師傅出馬,便是我有十個丈夫,也能一並救了。我真笨呀。「
羽化看著她激動的樣子頗是好笑,這個樣子哪里像是要當媽的人,完全就是以前那個風風火火罵走大俠燕雙飛的小伙伴。
「可是他來不了的。「
「怎麼了?你師傅不會來嗎?「阿穎立刻站起來,」我這就去求他,只要他肯救我丈夫,我伺候他一輩子。「
「少來啊,他被你折騰得還不夠?躲你都來不及。事情是這樣的啦。你先坐下,別嚇著我的寶寶。「
羽化把去年在白水城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重點強調了燕雙飛因為要照顧父親的事情。阿穎越听就越是氣餒,到最後又忍不住嗚嗚出聲。
「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家道已然敗落至此,再沒有多余的錢財去打點了。我不甘心啊。「
羽化這時覺得實在是沒有面子,只好提醒她︰「你是不是忘了你的目的啊?你不是打算找魔王幫忙的嗎?「
阿穎卻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把抓起他的手就咬。
羽化吃痛,急忙縮回手來,「你咬上癮了啊?一次比一次用力。我這是手,不是豬蹄。「
阿穎咆哮起來,指著他大罵︰「都是你這沒用的家伙,你要是在山里好好學,怎麼會連你師傅一半的工夫都學不到?每天就知道偷懶,你叫我現在怎麼辦?「
「你丈夫是不是王狷?「羽化歪著嘴巴笑了。
阿穎愕然時,羽化接著笑道︰「那就是了,兜兜轉轉又回到起點了,看樣子我是躲不過去的。阿穎,這件事我去解決吧。」
「你?」
羽化這時不笑了,換了嚴肅的表情,「可是阿穎,你信不信我?」
阿穎卻將燈盞移到面前,「你過來,讓我看看。」
羽化挪了椅子靠近他,老實地伸過臉去,任由她的手指在自己臉上來回劃過。二人相距如此之近,鼻息相聞,卻是沒有一絲綺念,純淨如水。
「我若是不信你,又該信誰?可是你這半吊子的武功能行嗎?」
「我還有幾個得力的幫手。」
「那兩個女孩子?」
「也算」
「真的肯幫我?」
魔王將長發上的絲巾取在手中,「就為了這個我也該幫你吧。」
阿凝笑了,那是她離開家鄉之前送給魔王的禮物,然後她又哭了,靠著魔王的肩頭輕松地哭了。
魔王卻抬了頭看向屋頂然後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