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辰很清楚,自己麾下的鐘離璣,雖長于經史,有治理之才,卻短于謀略。
他只是一名文士,而非謀士,對于這些陰謀詭詐的玩意,他看不透也是正常。
蕭辰微微皺了皺眉頭,冷哼一聲說道︰「羌人的狂沙鐵騎,十有八九就是那馬賊郭汜引來的。董卓、尹端人數雖然不少,但大多是步卒,難與騎兵爭鋒,除非設下埋伏,否則很難取勝。他們需要一個餌,一個攪亂羌騎的陣型的餌,以便他們發動致命一擊。而我們這支運輸蜀錦的商隊,自然就是最好的魚餌」
蕭辰用指頭點了點腦袋,搖搖頭說道︰「想想就知道,尹端、董卓二人出現的時機未免太過巧合,簡直如有神助一般。若不是他們運氣好得出奇,那就是早有準備……」
「自己這位少主,其聰穎之處,的確異于常人啊……」李羿看著款款而談的蕭辰,不由得露出一絲笑容,「四歲的孩子有如此智慧,若是落在鄉里之間,怕是會被當做妖怪殺掉的了。」
「表面上看,是董、尹兩位司馬引軍救我們于虎口。」蕭辰沒有注意到李羿的表情,繼續自顧自地說道,「但實際上,所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咱們才是被引火燒身的一方。」
「怪不得,」鐘離璣並非蠢人,也是一點就通,「我見尹司馬似乎面有愧色,對于我們送出的蜀錦,他似乎也一副受之有愧的模樣。這尹司馬,倒是個正人君子……」
「不錯,」蕭辰點點頭,「尹端尹司馬,為人厚重有禮,似乎飽讀詩書,也是一員頗有風骨的儒將。」
史書之上,尹端也是一員赫赫有名的良將。尹端此人不但戰功彪炳,而且後來更舉薦了名將朱,絕對稱得上大漢良材。
李羿卻是沉默良久,意味深長地說道︰「這董卓,卻是個梟雄!」
蕭辰身軀微微一震,更是覺得心中一驚,大有同感。
這個董卓,行事張弛有度,而且毫無廉恥之心,的確有一方梟雄的風範!
……
夜涼如水,篝火 啪作響。
李羿望著不斷跳躍的火苗,眼中閃爍著點點靈光,與火光交相輝映、相映成趣。
對于白日里的一戰,李羿的感覺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一場鐵與血的惡戰的洗禮,恐怕是千萬次的訓練也難以抵得上的。
這場有驚無險的惡戰,對于剩余四十五員精卒來說,其帶來的好處是不言而喻的。
誠然,這些精卒幾乎都沒有貼身肉搏、刀頭見血的機會,但他們真正所學到的,卻遠比肉搏廝殺所學到的要多得多。
要知道,殺人亡命,不過是匹夫之勇,絕非戰場之上的兵將之勇。
當年荊軻刺秦王之際,燕太子丹要尋找一員勇士作為荊軻的副手,听說秦舞陽十二歲就能殺人,認為他是勇者,于是征闢了他。結果,這位所謂的勇士在面對君臨天下的秦王嬴政的時候,嚇得勃然變色,令秦王與一干大臣心中起疑。
燕太子丹不知道,勇敢,其實是分很多種的。
能夠殺人,不過是匹夫之勇,屬于「勇」字之中極低的層次,簡直不值一哂。
真正的大勇敢,是處變不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的鎮定,是一種呆若木雞的淡然。
戰場之上,同樣如此。
嗷嗷亂叫、狂砍瘋殺的兵,的確是強軍悍卒,但絕非最強的兵士。
戰場之上,戰斗力最為強大的兵卒,往往是沉默的、冷漠的、甚至是死寂的。他們的血是冷的,心也冰如鐵石,仿佛鐵石雕刻的木偶一般,毫無感情。
這樣的兵卒,是戰場紛飛的血與火磨礪出來的,而絕不僅僅是殺人。
這一場惡戰,雖然這些荊楚精卒大多是以旁觀者的身份加入的,但仿佛練武的人觀看高手過招一樣,作為局外人反而更令他們能夠學到更多東西。
這些精卒,許多本就是江洋大盜或一方豪俠,手下有人命的不在少數,他們並不缺乏殺人的體驗,他們缺少的是千騎交鋒,萬軍搏殺的沙場經驗。而這一戰,恰恰給他們提供了這些。
凶險越大,獲利越高。
可以說,這一場絕處逢生的惡戰,帶給他們的蛻變,是難以想象的。
現在或許看不出來,但是慢慢的,這些東西將會融入這剩余的四十五名劫後余生的健卒的血脈之中。
而另一方面,所謂疾風知勁草,這一場惡戰,同樣也是甄選良材的一堂考試。
這一場戰斗之中,除卻蘇越、景封兩位悍將表現優越,足見李羿有識人之能之外,其中也有不少健卒偶現崢嶸,被蕭辰、李羿等人察覺。
徐滄,字安江,此人心性沉穩,目光辛辣,更有一手百步穿楊的箭術。他在千軍萬馬的亂軍之中,竟然射殺了兩名羌人百夫長,足見其箭術與眼光的狠辣。
陸信,字義遠,氣度沉穩,處變不驚,頗有謀略。在羌人鐵騎持沖鋒之際,陸信鎮定自若,還頗有條理地號令身旁幾員健卒的防御,且指揮得當,毫無疏漏。
程驦,字子兮,此人與景封近似,勇猛剛烈,獨有一腔悍勇。程驦、景封二人,是五十健卒之中僅有的敢于直接沖陷陣的二人,稱得上膽大包天。程驦不及景封驍勇,卻有一股蠻氣,雖然渾身負傷,但也斬殺了十余名羌人。
除此三人之外,還有羊弨、項潛、曾歆、周允、徐戧等十余人都有不俗的表現,或勇猛果敢,或沉穩老練,十分出色。
蕭辰、李羿都很清楚,這十余人將是剩余健卒之中的菁英骨干,也將是日後大力栽培訓練的對象。說不定,一番雕琢打磨之後,這些仿佛尚未開竅的璞玉的人物,也會成為不錯的將領。
蕭辰凝視篝火,也是別有一番感覺。
他沉思片刻,瞥了一眼鐘離璣,微笑著說道︰「這一趟買賣下來,咱們應該能夠賺個滿缽吧……」
「少主,不是‘咱們’,而是你。」鐘離璣性格略有些古板僵硬,上下之防甚嚴,「這些家資,可都是少主你一人所有,就連我們,也不過是少爺你的家將僕役而已。」、
蕭辰搖搖頭,感覺鐘離璣未免太刻板了點,不禁苦笑著說道︰「鐘離伯父,你我名為主僕,情同叔佷,何必分那麼清楚?」
鐘離璣微微一笑,也就不再矯情,「少主,這一趟下來,恐怕足夠你富甲一方了。若是省著點花,怕是幾輩子衣食無憂也可以了……」
蕭辰的臉色並沒有露出絲毫喜色,熟讀歷史的他知道,亂世之中,錢財不過是禍亂之源。
他搖搖頭,冷哼一聲說道︰「行商坐賈之身,即便家財萬貫又能如何?天下將亂,錢財不過是禍根而已……」
蕭辰語風一轉,眼中閃過一道仿佛寶劍一般凌厲的光芒︰「除非,能夠將錢財轉變為實實在在的力量!」
李羿聞言沒有表態,只是微笑不言,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