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回到翠柳居,丫鬟翠翠打來洗腳水。昱寒坐在床沿邊對綠漪道︰「你來洗。」
綠漪俯子月兌鞋。去了鞋,綠漪看見他的腳,她覺得她握住的腳冰涼透骨,沒有暖意,像一塊鑄的走了樣的鐵馬蹄掌,不覺握了半天,才又回過神來。
綠漪替那只腳月兌去了襪,將它浸沒在水里,又將另一只也放了進來。這兩只不對稱的腳就像兩條翻了肚的死魚,蒼白而帶著死氣,在清水里漂來蕩去。
昱寒起先坐著,後來躺在了杏紅緞面的被子上,撐著頭看綠漪洗腳時頭上的翠玉簪子,看了一會兒說道︰「明天我又要出門了,你可要我帶些什麼?」綠漪不說話,昱寒直起身子,彎下腰,用手托起她的臉,燈影下,昱寒第一次細細地看綠漪。這是他的妻,他從來不曾留意她︰彎彎的明朗的眼,雙眼皮痕深,小而上翹的鼻,皮膚是白而晰的,圓圓的粉桃紅的嘴唇,像月份牌上點了丹蔻的穿細褶長裙的仕女,有種靜謐安詳,又有點兒憂愁。這憂愁有點兒吸引了昱寒,昱寒有些責怪自己從前的樣子。現在看來,母親有時候是對的,綠漪雖然不討巧,但——想起花玉清,昱寒忿忿的,也許綠漪還靠的住些。他還抓的牢她,她是他自己的,他這樣想,至少我還可以做的了她的主。
黎向海再遇著綠漪時是在梅家大院的芙蓉苑里了。
綠漪從跨火盆進梅家已經有大半年,半年時間里昱寒三天倒有兩天住在外頭。
梅老夫人問起昱寒,綠漪只把下人們的回話道與老夫人︰「好像是住在莊子里的。」
梅家產業大,除去鎮上、縣城里頭的幾處當號、米行、布莊、藥號……在城外十余里地還轄著一處田莊,雇了十幾家佃戶。昱寒從十八歲起隨帛寒到田莊上收租,有時便住在那里建起的別墅里。到了夏季,城外鄉下湖泊池塘眾多,又依傍著青山翠嶂,比城里涼快許多。昱寒很喜歡叫人駕了馬車到那里住上十天半個月。
可是這一回,昱寒並沒有住在莊子里,而是住在了花玉青那里,並囑咐底下的跟班小廝只說是在莊上消暑。
梅太太听了綠漪的回答,起先不曾懷疑,日子久了,便覺得有些不對勁了,私底下派了親信去打探,才知道了結果,忙又跑到綠漪屋里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呵斥她收攏不了男子的心思,偏叫個戲子給鳩佔鵲巢了。
綠漪的秉性和心思可並不是這樣,老太太這樣罵著,她便听著,仿佛不與自己相干似的。綠漪的心是冷的,所以不能因了叫罵而感動落淚,委屈難受的。老太太見她這樣,越發得厭倦,罵了一頓,上了火,便匆匆地由僕人丫鬟架著去了自己的屋里。就這樣,老太太越發見綠漪不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