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年紀小，已經嚷著肚子餓了。她舅母道︰「聒噪什麼，你爸和我還都沒有吃飯呢，我承望著供你們讀書，學得有出息了，卻還是這麼得不懂規矩。今兒家里又來了人，我和你爸給王老爺家的老太太送壽衣去晚了些回來，你就支撐不住了，瞧你的這點出息。你倒學著點你姐姐呀，書讀得比你好，脾氣可沒有你那麼長的。」
紫薇听完她母親一頓教訓，又看看她姐姐采薇，嘟著嘴不服氣的樣子。采薇呢，則顯出得意之色，也不去理會她妹妹，自換了家里穿的衣服，回自己屋里去了。
綠漪听她舅母說著，總覺得仿佛不是說給紫薇听的，倒像是說給自己听的。她適才在屋檐底下睡著了，這不就是支撐不住了嗎？可舅舅、舅母哪里知道她如今身上的確是不舒服，身子滾燙。從前，她就听母親說過舅母在家里頭厲害，舅舅凡是有大小事務都需老婆做主的，如今看來，倒的確如此。想到這里，她也不敢說自己是生病了，怕又被舅母誤解了，說她裝腔拿勢的擺嬌小姐的架子。她強支撐著身子坐在桌子旁邊的凳子上，听她舅舅對她說話。
他舅舅摘了眼鏡到臉盆架子上取毛巾洗臉。綠漪看見她舅舅月兌了眼鏡是一對細目，淡淡的眉毛，淡淡的眼眸，和她母親有幾分相似。這樣的臉型長在女子身上便被稱作清麗雋秀，男人則是過于溫順了，注定是要被人挾制的。綠漪則不同，沒有繼承了這一特點，長得像她父親更多一點，是一對澄澈黑亮的大眼楮，也因了這一點，她母親從前老戲謔綠漪和她父親是一條心的，因而長相也偏私了。
白裁縫洗完臉坐下來，見他外甥女離他很近地坐著，忙戴了眼鏡將座下的三足圓鼓凳略微移了移。
白甫承坐在桌邊問道︰「什麼時候到的？」
「晌午就到了的。」
「來的不巧了！」白甫承道︰「我和你舅母趕著給壚口街的王府老太太送壽衣去了，他們大戶人家，定了十來件，捧了去。那老太太過世了，王府家里頭如今是大老爺太太當家，很厲害的一個角色，一件一件拿了細瞧半天，沒挑出什麼毛病來，才對了大洋回來的。」
綠漪听了忙道︰「倒沒什麼，只要找到舅舅家就好了，就怕敲錯了門。」
白甫承道︰「你也是第一次到這里來，是按著我上次到上海時候給你母親的地址找得來的吧。你母親死得早，要不她也能來看看。你外婆外公死了後，我和你舅母就把老宅賣了，換了這一間房舍。不過，我想來，你母親即使來看看，也未必能再住慣這樣的房子了……」
綠漪听舅舅提到她母親時候，心里就一陣酸楚，也沒能深會他話語中的意思，只是坐在那里老半天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