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先大師道︰「我受你師付囑托,在此點化于你過劫,自今日起,你要在塔中閉關至你師尊回寺。這塔里每層都有歷代高僧留下的筆墨,你可以好好研習,他日或可化你身上之戾,免你之苦。」
「既是師尊之意,莧兒自當謹遵。大師,莧兒今日還有一疑,請大師予以解惑。」
悟先大師了解一笑道︰「你腕上之物原是千年前聖僧僕修元之法器,此法器不僅能助聖僧降妖除孽,分辯邪靈之物,還能辯出三界之內非自然異象。千年前,聖僧為助帝王樓天南,逆天行命,不巧卻毀了這法器,只留法杖上的一塊殘缺遺留在元寶寺中。你幼時體質異常,易招惹邪靈,你師尊便將那殘物打制成鐲護你元神。如今你既發問,想來你已預見到了。你師尊尚有一留言,囑你莫要尋根追底,好生閉關潛行為是。」
「莧兒到底有何劫要渡,請大師直言,若是因宅中父母有難,莧兒定難在此避過。」
「天機不可泄露,至于你父母,天元有壽,不必憂心。」悟先語畢闔目,似不願再透露。
蘇莧兒見狀,又是恭身一拜,悄身離開。
蘇莧兒自小隨師付成長,早已習慣寺中清靜,如今雖困在方寸之地,也樂得清閑。
每日早起,稍許打理一番後,看看佛經,彈彈幾首清曲,半日浮生已過。午後稍小憩,便到七層塔樓听悟先佛法。晚間練一個時辰的劍法,沐浴後便睡下。
想來也巧,在塔中的藏書閣中,竟然找到了一本有關僕修元的傳記,似乎是僕修元的隔代弟子所收集,編錄。
歷經幾百年,字跡有些模糊不清,也有殘漏之處,但蘇莧兒細細地看了半月有余,倒真正的把書中歸錄的明白了七八分。
殘書對于僕修元的生世不過是一筆代過,只道他是母親懷胎一年三個月方出生,自幼被鄉鄰視為異類,到六歲時被一個游方和尚帶走。
僕修元的聲名大噪,緣于祁邵開國皇帝樓天南的重用。
殘書記載,樓天南借僕修元之力,組建奇兵,二十年間,將哇氏傳人屠殺怠盡,最後逼得哇氏後人躲進沼澤,與尸蟲毒蟻相伴。
但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僕修元為了報知遇之恩,竟不惜為樓天南逆天改命,觸犯了三界,法器被毀,元神散盡天地間,不入輪回。
但關于逆天改命卻沒有詳細記載,也甚少提及樓天南在位二十多年間,僕修元與之到底發生了什麼,竟令一個曠世奇才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落得魂飛魄散。
日復一日,不覺過了一個月余。
雖偶然會想起靈貴妃手上的靈異現象,但想,若她身帶劫,是否化解也是得于天定。何苦由她一個外人去操心。
但世事總難料,當你心靜如水時,偏生平地起風,無端端亂了心池。
邵景弘攜貴妃來元寶寺祈福,要瞻仰幾代聖僧遺留下來的筆墨和舍利子。
皇帝與貴妃未至,寺門早已被禁軍團團把嚴。禁衛軍統領唐衛青早就親領一隊親信,將塔內外巡個遍。
蘇莧兒自然遷回元寶寺後山的園子。
不安之情,油然而生。
若此劫自已避過,卻由邵景弘去應劫。那自已豈非眼生生看著鐘意之人遭難。思及此,內心情緒如暗潮涌動,再也不復塔樓內的靜看朝暮白雲里的姿意憂閑。
這邊,她苦于兩難之境地,偏讓鏡湘那小丫環,自作聰明,以為小姐定又是為難于私見帝王一面而犯愁,早早就探听好此時帝王下駕之處,鬼鬼祟祟還塞了一套小沙彌的衣裳,道︰「這回午時太陽正盛,貴妃在偏閣里休憩,皇上由悟先大師做陪,在大師的禪院里听佛法,小姐端個茶進去,或許能見上一面。」
蘇莧兒芳心更亂,不由得生了幾分惱,責道︰「憑白的你添什麼亂主意,這要是給皇上發覺,我將來如何做人?」
鏡湘早就被蘇莧兒慣得沒奴性,聞言雙眼一翻,道︰「小姐原本就是元寶寺養大的,還是元嗔大師的入門弟子。比起那些和尚還高出幾個輩份。這回元嗔大師出門,你做一個弟子,代師付禮節問候,上一道茶怎麼啦?皇上怎麼啦,皇上還不是一樣口渴了要喝茶,喝多了也得尿。」鏡湘見蘇莧兒沒什麼反應,繼續喳呼道︰「小姐,你得快點決定去不去。過了這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要等那個妖孽一覺醒來,方園十里內都不讓活的雌物出現,小姐到時急也沒用。」
「不行,悟先大師也在,我這不是明著違抗師命麼?」
「師命是讓你不要下山,又沒讓你不見人。小姐,雖然萬般皆是命,但要是你什麼也不做,任眼前的機會活生生地從你身邊跑開,那就不是命,是自個放棄。何況,小姐本來就是鳳凰貴格之命。」
蘇莧兒猶豫不決,又想起師付臨行前一句︰莫痴莫嗔,心存善念,自能守得雲開見月明。
此話到底是何意?莫痴?是不是勸自已莫再執迷不悟?
心存善念,若自已為避劫,眼睜睜看著他陷于邪靈之事,不聞不問,怎擔得了一個「善」字?
守,又是守什麼?守自已的一份心,還是守著眼前的寂靜歲月?
此時此際,她的心,又何止一個「亂」字可概全。
師付呀師付,你算到了弟子的劫,將弟子困在塔中,你又可曾又推算出他們會來元寶寺?
「小姐,你就是一個銀槍蠟樣頭。」小丫頭愈發不滿,翹著嘴甩身走了。
「算了,去便去。」她沒有換小沙彌的衣裳,既要去,就光明正大地去,若遇禁衛軍攔著,只管報出身份,就讓他們通報一聲,若他不肯見,只道自已盡了心,一切是天意罷了。
蘇莧兒未料到剛出了園子,就遇上行色匆匆的施柏安,自上回與他宮里一別後,倒未料到這麼快就重逢。
施柏安卻是特意來尋她,猛見她一身素衣舊袍,發間無任何釵飾,相比宮中一別竟顯得消瘦憔悴多了。
「莧兒見過將軍。」蘇莧兒微一福身,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走還是迎上。立在階前看一眼下方的蓮池,只見荷花早已凋零,卻已不見了春夏的翠色盈然,暖日下的水光都散著寒氣,心里大是無趣。
施柏安心里越發疼痛,這樣的女子,出生大家閨秀,容貌才氣俱佳,無絲毫世家女兒的驕奢之氣,卻為情所困,自守佛堂清貧,任青春好年華如水逝去。
「我去拜見相爺,前日方知你在寺中,莧兒,今日我來,還是想要一句話,若你肯應了,我這就去向相爺求親。」
蘇莧兒默然片刻,想前月前與母親分別之際,母親三番欲言又止的為難神色。她自然猜出,家人急切希望能與施柏安結上親家。蘇家門楣雖大,但卻淨是文臣。兄長無靠,相府門生雖好,畢竟又是外人,比不得女婿是半子之靠。
突然有一種想落淚的感覺,明明有一條寬敞大路可以選擇,她卻自甘一腳踩進荊棘小徑。
顧念著自已的一廂情願,卻明明看見卻裝不見父母心里的祈盼。
干澀的睫不知什麼時候濕了。一滴兩滴的淚珠,緩緩地順著眼角滾落。
待想揮淚時,那人已早她一步,將也摟進懷中,帶著傷感和落寂,「莧兒不哭,我不逼你,我等,你讓我等多久我都等。」
「不是」她恢復了時常的冷靜,在佛門與一男子如此親近,蘇莧兒輕輕推開他,認真道︰「我師付言我有大劫在身,需在寺中清修一年,如今尚余半年。只是眼下莧兒尚有一事相求,將軍可否代為傳信。」
施柏安的神色變了變,那種根植于腦中的想法春筍般又竄了出來,尖尖的,扎得心頭,眸中明顯閃過一絲受傷的炙痛,
蘇莧兒見狀,知道他誤會,忙道︰「將軍莫要誤會,莧兒承認,確實是想求將軍代傳莧兒想見皇上,但莧兒並非為了兒女私情,這事關皇上的安危,莧兒不敢透露半分,請將軍原諒。」
她微嘆了一聲道︰「將軍,莧兒心事,也不敢瞞著將軍,但莧兒更知鏡中花,水中月,不過是個夢,莧兒不是弱女子,決不做折腰取憐之事。」
施柏安神色雖不復先前的黯然,但依然面上無光彩,低著聲音無耐道︰「莧兒,沒用的,皇上還是不會見你。其實你想說什麼,皇上早已知曉,甚至可能知道的比你還多。他不願見你,是因為不願讓外人介入到靈貴妃的事情上,但凡牽扯到靈貴妃,皇上是一點委屈也不願讓她受。」
施柏安一臉凝重,又道︰「皇上是何等精明之人,對貴妃又是放了十二分的心,怎會比外人還遲鈍?我不妨實話透露于你,你上回托我遞給的錦帕上書‘貴妃邪靈附體’,皇上只看一眼便焚了。其實,早在你上次在宮里求見皇上前,皇上已命人尋訪龍祭司。此次來元寶寺,名為求子,實為求取僕修元坐化後留下的舍利子。皇上知道那是鎮邪之物。皇上如此慎重,就是想越少人知道,貴妃才會越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