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邵景弘帶著她來到了夾風谷的谷口。
這條闢徑實際上是由繩索搭成,由谷底直達山頂,風掠過,繩索隨風而擺,普通人根本無法通過。
但對暗衛及邵景弘來說,卻只是小菜一碟,兩名暗衛前面開路,邵景弘抱著水靈兒扶搖直上,身後還有幾名暗衛守護著,不過半個時辰,眾人已達山頂。
邵景弘將一顆藥丸塞入她的唇中,道︰「吞下去,解毒的。」
當眾人到達陶嫣說的小洞時,才知道,當日一切是多麼慘烈。
這里沒有戰場的殺聲震天,卻更令人肝膽俱裂。
食人蟻雖已被全部毒死,但黑壓壓的一片蟻尸中那些未被啃食干淨的骨頭還是清晰可見,沒有一根是完整的,全被腐噬千倉百孔,殘缺的頭骨,殘缺的四肢,堆放在蟻尸中央。而洞的的四周,包括壁上,全是已干涸的血跡,和死前因疼痛而生生留下的抓痕,雜亂無章地橫布在洞壁四周。那些人,全是被活活給食人蟻吃干,咬淨而食,一分一分地走向死亡。
惡臭充赤著每個人的胸腔。
地獄只有十八層,那這里,就是人間的第十九層地獄。
沉痛中,鮮血噴灑而出,一口,接著一口,衣襟,胸口鮮血浸染,她的雙眸用力張著,幾欲昏倒,神思卻百分清醒。
他將她緊緊摟進懷中,一手扣住她的左腕,內力緩緩輸出,護住她的心脈。
之前,沈修容又給了他幾顆護心丹,他全融在了粥中,喂她喝下。否則,今日難免當場香消玉殞。
回到行苑中,邵景弘自水靈兒醒後,便沒有見到過她,她開始日日把自已鎖在房中,除了陶嫣,她誰也不見。
這個夾風谷,找出了尸體近千名,瑞王的近身侍衛三十名全部死亡,第一批他派去的三百禁衛軍及五十個暗衛,全部殉職。由陶嫣師兄妹帶進去了三千人馬,只回了一千人。尚有幾百人連尸體也尋不到。這些人全是當年跟過他打過匈奴的,是邵國最精銳的士兵。這一役比他打一大戰的損失還大。
他命古子夏負責把所有被毒蟲腐食得面目全非的尸身焚燒,然後所有禁衛軍披麻帶孝扶樞而回帝都,令文武百官出帝都十里外徒步跪迎。所有將士行以國葬。
「皇上又調動暗衛,想進來看看你的情況了。」陶嫣喝了口茶,緩緩放下杯子,道︰「我師兄說,這種陣法也只能困住暗衛七天,最多再過兩時辰,他們模索差不多透了,自然能進來了,你決定好了將來怎麼辦沒有?看這情形,皇上肯定就沒想過讓你離開。」
陶嫣見水靈兒這幾日除了吃和睡,就是抄經文,那一頁頁的《往生咒》張放在整個房間每一個角落。也不肯多說話。日日沉在自已的世界中,對外界不聞不問。
除了那悲傷的氣息,她甚至看不到水靈兒掉一滴的眼淚。
「我要找的人在宮里,我自然是要隨他回宮。」水靈兒終于起了身,擱下了筆,在陶嫣的對面坐下,自行倒了杯茶,緩緩地潤著干澀的咽喉。
「你要進宮,這也是他的心思,否則,他何苦獨自留在這守著你。所有的人以為皇帝隨靈樞回帝都。」
「陶嫣,我不想隨隨便便進,我要以賀丹寧最接受不了的方式進。我要他以皇後之禮,最風光地把我迎進那個深宮。然後,三千寵愛,我要用他對我的愛成為一把利劍,扎進她的心里,我要讓賀丹寧守盡深宮寂寞,我要讓她見我便要雙膝下跪。我要讓她看到,我用他的男人來污辱她。我不會讓她死的,當你最恨一個人時,你就是要她活著,讓她生不如死地活著。」水靈兒的雙眸漾著妖異的赤紅,眸中含著徹骨的恨意。此時的她,看上去竟象地煉獄中的永世不得超生般的冤魂一樣,全身散發著濃濃的怨念。
「琳兒,你恨賀妃就罷了,但你何苦用這種方式,把自已也牽連進去。」陶嫣滿臉擔憂地注視著眼前陌生的水靈兒。此時她的眼眸看上去令她有顫粟的東西沉寂在其中。象地獄的幽炎在她眸中時隱時現著。
「琳兒,听我的,把一切交給皇上解決。」
「他怎麼解決?一刀殺了太便宜她了。」
「靈兒,你此時已陷入執念。瑞王她不希望你這樣。」
「還有邵景弘。」她猛地站起身,抓住她的雙肩,雙眸那隱藏的歷鬼猛地浮現在瞳孔中一般,直嚇得陶嫣差點失聲驚叫出來。水靈兒卻絲毫沒有察覺到陶嫣的恐懼神色,依然咬牙切齒道︰「當初要不是景玨為了能和我相守,也不必去打這個戰。他原就極厭惡這兄弟相殘的事,他避了三年不問世事,只識天天在原水居以風月渡日。只因皇帝自做多情定要封我為昭儀,我們只好行了那下策,煽了皇帝的臉面。景玨原就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他打這個戰還不是皇帝逼的。這戰再難打,難道朝中無人了?非要逼得他們親兄弟相殘?如果不打這個戰,那賀丹寧怎麼有這機會害死他。
讓他死得連尸首也尋不得。也不懂他那些天是怎麼熬過來的。」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死掐著她的肩骨,陶嫣痛得禁不住申吟出聲。但水靈兒依然沉靜在自已的怨恨中,她悲愴而哭,「陶嫣,我一想起那些,我的心就跟火燒似乎的。我腦中只想喝盡賀丹寧的血,生剮盡了她身上的每一寸肉啃啐她的骨頭,舌忝干她的骨髓。你不了解這種痛恨的?只想毀天滅地的恨。讓人生不能,死不得。」
「我知道你恨,知道你現在怨念極深,陷入執念,但是靈兒,別沾血好麼?我怕你的手上一旦沾了人血,你將萬劫不復。」水靈兒的指甲已不知不覺掐進了她的頸邊的肌膚上。
「陶嫣,我太恨了,如果死了能解月兌,我寧願死了一了百了。但只怕我就是死,我的魂魄也不會散,永遠會盤橫在賀丹寧身上,與她魂飛魄散消失于天地之中方才能休。」水靈兒掩住臉失聲痛哭,「我知道我這樣只能令我身邊的人心疼,但是我現在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陶嫣,你跟你師兄走吧,你替我和景玨去過那種自由自在的日子。」
「琢琳,你這是何苦,只要你把賀丹寧的加害告訴皇上,他一定會替你報這個仇,你何苦要親自入這深宮,去手沾這個鮮血。」
「我既使不想報這個仇,他也不會放過我。既使我不進那深宮,他也會逼著我成為他的禁臠,永遠把我囚在他身邊。既然如此,那我就進,以他所能給的極限進。」她突然發現陶嫣頸邊的血跡,她呆呆地看著自已的手,驀地狠狠煽了自已一巴掌,哭道︰「陶嫣,對不起,我怎麼把你給傷了。」
陶嫣連忙捉住她的手,阻她再掌括自已。
「我沒事,琳兒,你冷靜點,不說話了。來,坐下來。我陪著你抄寫經文,好不好?不哭了!」陶嫣安撫地將她扶至書桌邊,並在她的面前坐下,亦取了支筆,和她一同抄著經文。
水靈兒拭去淚,在陶嫣安撫的眼神下,提筆繼續抄著《往生咒》,不再說話。
「陣法破了!」許久後,陶嫣說了一句。
「陶嫣,你去跟他說,讓他再等三日,三日後,我自然會見他。我想抄足三百三十三遍。」水靈兒頭也不抬,接著一筆一筆地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