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姑娘,叨擾一下,請問你是否知道,這一帶哪里有個不自量力,恬不知恥的丑女人,很丑很丑的。」此刻我被半道叫住,眼前一位衣著光鮮明晃晃的耀眼女子,帶著溫柔似水的淺笑朝我問,末了,她又用她那軟軟糯糯的聲音補充道,「就是勾引了麥戈的那個。」
我眨了眨眼,腦袋空白了幾秒,勉強抑制住了臉部肌肉的抽搐,鎮定地問道︰「那姑娘覺得,小女子長相如何?」
女子愣了片刻,掩嘴嬌笑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姑娘你不必介懷。何況古有無鹽德行無雙,兼有宿瘤通而有禮……」
「明白了,」我打斷她引經據典,語重心長地說,「姑娘,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咳,應該就是那個不自量力恬不知恥很丑很丑還勾引了麥戈的女人。」
時光在我們之間凝固了片刻,這個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十七八歲模樣,長得弱柳扶風儀態萬千,且全身上下都叫喧著我很有錢的大美人,用她那雙微微向上勾起的漂亮杏眼,像看路邊攤的大白菜一樣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後,眸光粼粼輕輕一蕩,含羞帶怯地笑道,「小女子唐突了,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免貴姓杜。」我有禮貌地回答。
「原來是杜姑娘,小女子姓朱名瀲灩,希望姑娘能稍稍費些心神,記下這個名字,因為,這個名字從此刻開始,會對姑娘的人生產生小小的影響。比如說,姑娘將不再是麥戈未過門的妻子,我才是。」美人慢條斯理地陳述道,從始至終,她臉上都掛著楚楚動人的溫婉微笑,眼里閃著友好無害的碎光,仿佛來搞破壞的不是她一樣。
「我說,漣漪姑娘……」
「瀲灩。」她糾正完,繼續款款說道,「我雖然不知道姑娘之前是憑著什麼,認為自己有資格配上麥戈。但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我希望姑娘在見過瀲灩之後,能把這份妄自菲薄好好收起來。」
我確實有點懵了,拋開這位大美女猶勝芙蓉的絕對自信不說,我還是第一次踫到有人用這種柔弱不堪的腔調,放出了剛才那番要踹掉正牌未婚妻自己上位的豪言壯語。
好在我作為新時代女性,身上有著斗得過二女乃打得過流氓的良好品質,我迅速反應了過來,惶恐道︰「姑娘您天生麗質花容月貌,著實叫小女子自慚形穢,難得瀲灩姑娘毫不謙虛,自詡能以數載之容色,拴住一個對你無意的男子。小女子這敬佩之情,嘖,真是難以言表了。不過,若是待姑娘年歲老去容顏枯槁之時,仍有這份篤定,那姑娘就生生是女子的楷模了。」我無視朱瀲灩驟然數變的神色,,收起百般崇敬的眼神,笑眯眯慢悠悠說道,「如若不然,姑娘的憧憬怕只能是妄想了,而我,會讓我的姓氏,堂堂正正記在麥家的族譜上,讓麥戈將來成為我大明律法認可,法定的孩子他爹。」
我話剛說完,只听身後噗地一聲,回頭就看見麥戈一手端著茶杯,一手扶著門框,咳得滿臉通紅。
多遺憾吶,好不容易麥戈破了功,出現點正常人該有的表情,卻是在這麼彪悍的情形下
虧得我臉皮之厚無人能敵,老臉一紅後迅速恢復底氣,甚至還惡人先告狀地向麥戈拋去個怨恨的眼神。
朱瀲灩一見麥戈,那跟我交鋒半天都只變了變顏色的俏臉頓時容光煥發,穿花蝴蝶一般朝麥戈飛奔過去,「玄哥哥」然後這只潛力無窮的小仨,就在我這個未來正房的眼皮底下,一個熊抱把我家男人給摟住了。
「玄哥哥我想你我想你我想死你了玄哥哥」朱瀲灩聲聲情切。
麥戈有些不知所措,目光在混亂中迅速定在我身上。我怒目瞪著他,小手絹咬得咯吱作響,見他仍沒有推開的跡象,我扭身就走。
是的是的,作為一個賢良淑德的閨中女子,在意中人與故友久別重逢真情流露之際,我因為在旁默默受傷會心含笑,但對不起,誰叫我不是
所以,我從櫃台上取了只頸瓶,扭身又折回去,快步走到他們面前,在麥戈震驚的目光中,豪放地將整整一瓶醋,倒扣在這對「奸夫yin婦」身上。
朱瀲灩這只八爪魚終于驚叫著松開了手,邊胡亂拍打著她昂貴的雪白狐裘,邊瞪著我尖聲道︰「你干什麼」
「干什麼?」我恨恨道,眼楮卻是注視著麥戈,一字一頓道,「看不出來嗎?我、在、吃、醋吃醋」
「你——」朱瀲灩還想爭執什麼,卻眼珠一轉,神色瞬間緩和下來,看了看麥戈,微微一笑,道︰「玄哥哥,近來爹爹手下的人辦事越來越不利索了,竟風傳眼前這位發瘋撒潑極盡丑態的,是你的心儀之人。說來這位姐姐也真是可憐,想必是傾慕過度思念成疾,才到了這般田地,不如待瀲灩回京後,央幾位叔伯找個醫術高明的大夫,為姐姐醫好這瘋病。杜家姐姐,您看可好?」
神馬百花獎影後神馬奧斯卡最佳女演員,都是浮雲瞧瞧跟前這位,眼神動作表情控制得多麼到位,就差在腦門上貼上悲天憫人幾個大字了
「瀲灩,住口。」麥戈仍是那副沒有溫度的表情,語氣平平,寥寥幾字,卻讓朱瀲灩表情一變。
我不認為自己有必要學小媳婦忍氣吞聲,冷冷一笑,道,「那便要多謝朱姑娘好意了,我倒覺得這瘋病也沒什麼不好,至少還給我招來一紙婚約呢,啊,差點忘了,我記得姑娘還挺惦記著要拆了這段姻緣。不過我倒是很好奇,姑娘你這張楚楚可憐變化自如的人皮面具,是自哪處得來的啊?」
我接著把目光掉向麥戈,正色道,「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吧。你看,這才是真正的我,尖銳,記仇,心眼小脾氣壞,最要命的是我還不懂三從四德,話說,你需不需要重新考慮?」
麥戈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定定地看著我,直到幽深的眸子里一點點醞出笑意來,抬手彎起食指,在我鼻子上輕輕一刮,寵溺地輕輕喟嘆︰「你呀。」
不止是我,連一旁的朱瀲灩也驚得瞠目結舌。麥戈太過冷感,不容易動感情,平日里別說笑容,就是神情變動也是極少的,更別提用這般親昵的語氣,做出情侶間才有的親密小動作。
我臉一下就紅了。但很快就明白過來這是他維護我給的最好答案,心底騰地升起一股巨大的甜膩感。
朱瀲灩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卻也只是瞬間的事,便眉目帶笑說道︰「都是我不好,曲解了杜姐姐的真性情。只是,我來得倉促,沒能多做準備,這一身的醋味可就惱人了。玄哥哥,你可知道這附近有什麼客棧方便落腳的?」
我雖然仗著臉皮厚,沒多少羞愧的意思,但看著她和麥戈身上散發異味的陳醋,臉上還是有點掛不住。
麥戈點點頭,「我們帶你去。」說著便自然地握住了我的手。
朱瀲灩飛快地掃過我們相扣的手指,臉色一沉,但立刻便笑吟吟道,「那就勞煩杜姐姐了。」
三人出了門,恰是正午時分,街上來往的人本就不少,鬧市上更是人頭攢動。一群小孩叫鬧著追逐過來,其中一個跑得快了些,不經意撞到朱瀲灩,好在只是輕輕蹌踉了下,並無大礙。
我的感知較尋常人要敏銳些,立時察覺到周身多了好幾道目光。
我咬牙暗忖︰麥戈同志,作為一個被剝削被壓榨的勞動人民,你實在有必要好好解釋下,這位非富即貴的千金大小姐您是打哪招惹來的。
找了間口碑較好的客棧,麥戈進去同掌櫃交涉,朱瀲灩轉身來看我,用她神奇的變臉魔術瞬間抹去笑容,換上張冷冰冰的面孔,定神看了我一會兒,方才嗤笑一聲︰「本以為只是個小角色,看不出倒有幾分手段。」
我懶得搭理,偏過視線看麥戈側臉說話的樣子。朱瀲灩卻身形一晃,擋住我的目光,恨恨道︰「我不準你看他」
我愁了,無奈地嘆了口氣︰「朱姑娘,麥戈是你的私人物品?你可以別再做這種幼稚的事了嗎,我可不希望,我的情敵是個無理取鬧的笨女人。」這朱瀲灩一看就是被嬌慣大的,對她客氣沒用,反而會助長了她的氣焰,我話里絲毫沒留余地。
「你」朱瀲灩臉色變了變,冷笑道︰「憑你也配?告訴你,趁早對玄哥哥死心,就算他現在對你有一時的新鮮感,有天他也一定會回頭的。我才是將來要嫁給他的人」
听听,多麼奔放熱情的姑娘,這是封建社會多麼失敗的產物我撇了她一眼,學她的樣子嗤笑一下,不再言語。
朱瀲灩顯然被氣著了,氣息都重了幾分,順了稍許才冷哼道︰「我不與你計較,玄哥哥連真實身份都未曾告訴你,怎可能真的對你認真呢。」
我愣了一下,這朱瀲灩倒是真觸到我的倒刺了,如果我和麥戈之間真有什麼芥蒂,那便是他的身份,但是……我正視朱瀲灩,微微笑道︰「你怎麼知道,麥戈不告訴我他的身份,不是為了保護我呢?」
「你倒是很會自我安慰。」
「不,這只是我們互相信任。」
「你——」朱瀲灩頓了頓,忽而凜凜然一笑,「倒是我輕看了你,不過,只怕你要想留在玄哥哥身邊,得要幾分膽識。」
「的確,如果麥戈身邊的人淨如姑娘你這般,倒真要費不少心神。」
「你不必太得意。」朱瀲灩冷冷一笑,「據我所知,你糾纏玄哥哥時日也不短了,不知平日里有沒有發生過什麼意外?」
我腦中有個念頭飛快閃過,心中一凜,正色道︰「什麼意思」
「哦?」她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我的表情,「看這情形,那批人養著也不全是吃閑飯的。」
我曾兩次被弓箭手追殺過,確實就在認識麥戈之後,如果真是這朱瀲灩下的手……
朱瀲灩咯咯笑道︰「你也別頭痛了,讓我明明白白告訴你,我就是派了支弓箭隊暗中守著玄哥哥,誰都不能傷他半根毫毛最關鍵的是,我不允許他身邊有他娘親以外的任何女人出現看樣子,你是收到過我們的禮物了?」
「你……就不怕鬧出人命?」
「哼,」朱瀲灩桀驁地微微抬起下巴,「若是被警告後識相離開的也就算了,如若不然,幾條人命又如何,這世上多的是命如草芥。」
我在心里畫了個巨大的感嘆號,然後看著朱瀲灩精致的小臉,半天不能言語,真是……變態啊,變態啊,死變態
我向來不是什麼好人,最愛計較得失,見朱瀲灩這一臉的得瑟,不睬上幾腳哪里舒服,便大大方方笑道︰「看來我還高估你的智商了,你就想用這麼點低趣味的小把戲把人栓住?如果我猜得不錯,麥戈怕是早已知曉你的伎倆,一直暗中相助,不然近日來我如何能安然度日。糟糕了,你說,誰會喜歡一個心地惡毒的女人?」
這番話顯是觸到了朱瀲灩的逆鱗,她看我的眼神再也不加掩飾地充斥著憎惡和恨意。我毫不示弱地看著她,一時空氣里都似乎回旋著針鋒相對的尖銳蜂鳴。
余光看到麥戈已打點好,正朝這邊走過來,我和朱瀲灩一回身,俱已是齊刷刷的友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