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小陸的招親大會（上）
「麥戈,你快看……」我嘿嘿直樂,拿手捻了捻麥戈的衣角,秀出要將八婆精神發揚光大的姿態,指著街角一人樂呵呵說道,「你猜那胖哥，他肚子里懷的是龍鳳胎還是三胞胎?」
麥戈瞟了眼轉角處像巨型地球儀一樣慢悠悠踱過來的大胖哥，然後轉頭盯著我看,那眼神兒像是在打量跑去花樣滑冰賽場扭秧歌的老太太.
我沒趣地撅了撅嘴,嘟嘟囔囔嘀咕,「我猜他懷的是啤酒酵母……」
「我的意思是.」我以為他要解釋什麼,可麥戈話只說到一半,然後朝我剛才張望的方向意味深長地使了個眼色.
麥戈很少故作神秘,所以我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嗅到了危險的氣息,當我緩緩將頭挪轉回去時,一張笑容滿面熱情萬分的大盤臉,神出鬼沒般在我眼皮底下剎住車.
「你……」我條件反射地抬手指著.近在咫尺的大嬸兒,正開口想要說點什麼,第一個音符沒來得及跳出來,便殘忍地被狂風驟雨般的口水攻勢打斷.
「哎喲丑姑娘!」大嬸老當益壯聲勢如虹.
……
這這……不帶您這樣稱呼人的……
當然，那只是個頭陣,大嬸緊接著.便連珠炮般對我的耳膜以及心理接受極限進行轟炸,「這麼久不見還是那麼丑啊!瞧你個大姑娘家的,也不學著好好打扮打扮自己!弄得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大清早的這不……這不是倒人胃口嗎!」
鐺——
我手里的圓木盆終于腦殘.我.堅信，自己臉上的表情一定像是活吞了個恐龍蛋.當然,比起我出門撞見史前生物的精彩實況，麥戈就顯得鎮定多了,我敢肯定，他那張冰雕臉之所以鐵樹開花地呈現出番茄紅，絕對是強忍著笑噴沖動受了內傷的緣故.
大媽接下來的行為向我們證明了，這場圍繞陸小.織很丑為主心骨的劇本並不是上中下三部,而是長篇連續劇,並且是周末大放送十集連播的那種.
「瞧我這張嘴說的,這都什麼話,」我以為她幡然醒悟.了，但接著她咻咻說道,「長得丑又不是你的過錯，如果是好人家的女兒,能在家繡個花啥的還不至于像現在這麼丟人現眼.哎喲閨女,瞧你那倆眼珠子瞪的,真沒規矩.還有你那小嘴咧那麼大作甚?真是……不過話又說回來,女兒家啊還是丑點好，你嬸兒我當年就是長得太招人疼,走哪兒跟花蝴蝶似的,東家少爺西家公子哥兒一窩蜂地往家里頭撲。」說著她滿臉憐憫地上下打量我，咂咂嘴同情地說道，「你這丫頭跟我當年自然是沒得比，不過呀你放心好了，有我梁嬸兒這張嘴在，不愁嫁不出去！瞧瞧，我光顧著陪你說話，都差點忘了正事，上次你不是求我幫你瞧門好親事嗎。」
「我什麼時候……」
「啊呀听我說完呀!你先忙活著謝我——不過這禮數.也還是要的嘿嘿！對了，我給找的啊那可是頂尖兒的好人家，人是橋東王屠戶家的公子，那身家相貌都和你是天造地設。說真的，你這條件上哪兒都找不著這樣的好人家，要不是你梁嬸兒一張嘴能犁地，還真沒法說東人家！待會兒見了王公子呀，我說閨女！你得給我好好表現！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說動王公子來打個照面呢，這事兒要是能成你能嫁進王家啊，別的不說，這餐餐頓頓大肥豬肉準少不了你的！唷，瞧瞧，瞧瞧！事兒還沒成呢，就饞得口水直流了呵呵！」
啪——我手里的勺.子也掉到了地上。上帝作證，那是嘔吐狀而不是口水嘩啦。我也終于確定，如果大嬸兒的菜籃里再加上些爛白菜臭雞蛋啥的，絕對會是一經典砸場姿態。
「唷，話說這王公子跑哪兒去了？閨女記住了啊，這事兒要能成啊，以後賣肉給嬸兒便宜點！王公子？人呢，哪去了？」大嬸終于停止了極限挑戰運動，貓著腰四處找傳說中我遠遠高攀不上的王屠戶的兒子。
我終于記起了眼前這個偉大的生物是什麼驚人的來頭︰
我的第一位顧客，並帶著小孫孫蹭了我好幾碗擂茶的大娘！
我臉色蒼白，並且深信，自己現在的臉部表情一定糾結成了個巨大的囧字。我愁腸百轉地回過頭，想看看麥戈樂得究竟是痙攣還是噴血了。
他原本看著我一臉笑意，但當目光忽然轉向我身後，表情卻突兀地愣住了。
我雖然沒有看不到背後的情形，但單從麥戈百年難得出現一次的呆滯來看，我想︰壞了！
「哎呀王公子!快來快來！這呀，就是我跟你提起過的陸姑娘！」梁嬸兒熱情洋溢的聲音在我身後炸開。
我心驚肉跳地緩緩回過頭……
一瞬間，我感覺整個天都灰暗了下來……
我半仰著臉，努力牽動眼角肌肉，用力眨了眨眼，然後看著面前這個碩大無比的地球儀吞了吞口水。
我機械地抬起手來，沖地球儀哥哥招了招手，擠出個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表情，膩聲道，「嗨……嗨……那個，請問，您肚子里懷的，是龍鳳胎還是三胞胎？」
地球儀哥哥听了我的話，抖動著橫肉的臉上，原本就挺不樂意的表情頓時像被人拍了個大蓋帽。
「不不不，我是說……」我忙擺著手諂媚笑著作解釋，然後說出句更加要死不活的話︰「我是說，我猜您懷的是啤酒酵母……」
噗——
麥戈的一口水終于氣勢磅礡地噴溢而出。
地球儀哥哥的大盤臉登時拉長了一倍，雖然他很努力地想睜大眼楮來瞪我，但明顯臉部堆積的脂肪妨礙了這一構想。我小心翼翼咧開嘴討好地笑了笑，因為在地球儀沒生氣之前，我就已經感覺出他老人家的呼吸十分粗重——當然，這不能怪他的身體機構，它們要支撐運行的東西實在太多了，難免氣喘。我之所以不敢惹哥哥生氣，是擔心喘得太厲害發生休克——我真是善良的好孩子。
但很顯然，地球儀哥哥對我的刻意討好很不感冒，這點從他臉部肥肉抖動頻率越來越快刻意看出來。
我偷偷用眼瞄了瞄他的柱形腿，剛才我已經看出來了，他走路是用跨的……我已經在心里計算，如果這麼兩個大柱子pia在我臉上，然後揉個幾下，那英明一世的陸小織是不是要就此光榮了。
關鍵時刻，被我的驚人見面語震呆的梁大娘反應過來，忙打著哈哈笑道，「瞧你這丫頭，就是調皮！還不過來見過王公子。」
我是徹底腦殘了，居然傻拉拉點了點，說，「王……公子。」
梁嬸兒笑著白我一眼，掏出帕子半掩著涂成猩紅色的嘴唇，湊到地球儀哥哥耳邊，一邊還曖昧地掃著我，壓著聲音說道，「王公子，瞧瞧您這風采，把人姑娘都迷暈了！」
我感覺胃部曲扭地抽搐起來。
地球儀哥哥臉色這才好看一點，得意之中還透著幾分對我的不屑。
「喂！」一個粗糙的嗓音在耳邊轟炸。
「呃？」我條件反射地豎起耳朵。
「說你呢！」地球儀哥哥瞪了瞪幾乎只剩下一條縫的小眼楮。
「什麼？」我應該是被這幾個天才折騰成阿飄了，完全模不著頭腦地傻乎乎應聲。
「我問你，劈柴煮飯洗衣服你應該都會吧？」
「不……好像，會一點點……」我底氣不足。
「一點點怎麼成！」地球儀哥哥的聲音像是火車從鐵軌上呼啦啦軋過，「那豬大腸會不會洗？豬油會不會煎？豬毛會不會刮？排骨會不會削？豬腦會不會炖豬心會不會煮？告兒你，想嫁到我們家，這些基本的東西都不會，你這輩子就甭想了！」
「那個……」我瞪圓著眼楮，完全處于癱瘓狀態，腦袋里已經自動形成一幅我系著圍裙，拿著砍刀跟案板上一只豬大眼瞪小眼的畫面。
「哎呀閨女，你愣著干嘛，王公子問你話呢，快吱聲兒啊！」梁嬸兒忙不迭催促道。
「額，那個……我……我好像不會……」我愣愣地點了點頭，見地球儀大哥臉色一沉，我忙大聲說道，不過，我會我會打擂茶！我打的擂茶，可好喝……」
地球儀皺了皺臉，但還是不自覺地朝飄著香味的擂茶看了看，喉結處夸張地聳動了一下。
而我也終于在腦殘半晌之後醒悟過來，靠，老娘憑啥要傻站在這里挨你個阿肥數落！可惜地球儀明顯沒有察覺出我情緒上的變化，以為我還在唯唯諾諾听他訓話，所以仍舊擺著上位者的認真姿態喋喋不休說道，「你爹娘都是干什麼的？祖上都出個什麼人？家事清不清白？告訴你，家事不清不楚的人可進不了我王家的門！」
「姑娘，這王家祖上可出個一個秀才老爺，你家祖上可有過什麼顯赫的人？」梁嬸兒在旁一臉崇拜地插嘴，仿佛那個早化成灰的秀才老爺是她相好。
受不了了！我听見自己拳頭捏得咯吱作響，當今皇帝都挨過我拳頭呢，你個幾百年前的破秀才敢在老娘面前顯擺！
「哼，長成這樣，就知道不是什麼清白的好人家——」
砰——
地球儀話說到一半，猛然頓住，隨著一聲鈍重的聲響，整個現在都只剩下了人們的呼吸聲。
就在片刻前，一把明晃晃的砍刀在眾目睽睽之下橫空穿過，砰然釘在地球儀身後的桌面上，當然，似乎出了點小意外，那把飛馳得不是很規律的砍刀，很不小心地掛住了地球儀袖口的一角，卻難得地沒有扯破，地球儀哥哥的右手，很具男人魅力地和一把砍刀固定在桌面。
地球儀哥哥試探地拉了拉袖子，沒有成功地拔出來，然後慢慢回過頭，滿目驚悚地地看著我。
我同樣驚悚地深情回看他，然後無辜地搖了搖頭。為了以示清白，我忙將剛才隨手奪來的菜刀放回桌上，攤開手重新搖了搖頭。
在地球儀大哥說我家世不清白時，我的確有飛刀的沖動——而且也拿起了刀準備付諸行動。但剛才那精準狠的一刀確實不是我的杰作。
最後，我和地球儀哥哥終于同時將腦袋緩緩滑向遠處的麥戈。
這時候，一個凶神惡煞的男子聲音一路吼過來，「讓開！快給我讓開！」
我目瞪口呆看著一向內斂的麥戈，正大搖大擺走過來，他神情肅然，衣袂帶風，他疾馳而來，手里還……還抓著塊五花肉，我看出來那是我一早買來準備要改善伙食的。而麥戈一向漠視一切的面容上，是YY小說中典型驟然散發出的「殺氣」。
只見他旁若無人，冷著臉走到地球儀面前，囂張說道，「把刀拿來還給我。」
地球儀愣了愣，如果不是仗著自己體積龐大，我有理由相信麥戈的那刀已經把他嚇得癱倒在地了。
「把刀拿來，還給我，你听見沒有。」麥戈重復道，臉上依然沒有情緒波動，我知道已經努力作出凶狠的表情來，但看上去依然是一臉漠然。恰恰是這種目空一切，卻更具挑釁的意味。
地球儀挺了挺身子，強硬地說道，「你不會自己拿！我還沒怪你這廝劃破我衣裳呢！」說著他扯了扯袖子，可能是想連帶砍刀一起拔出來。嘶地一聲，地球儀不僅沒能扯出刀掙回面子，還犧牲了半只袖子作陪葬。
地球儀臉上陰晴不定，明顯要惱羞成怒了。
麥戈鄙視地撇了他一眼，伸手輕輕一探，也不見怎麼用力，刀柄轉了個漂亮的半圈已經回到他手里。
然後他手里那塊很煞風景的五花肉，被啪地拍上桌子，麥戈重新看向地球儀，一動不動地盯著看，那小眼神兒像是擺在案板上的不是五花肉而是地球儀哥哥的大盤臉。
「看……看什麼看！」地球儀被他盯得有些發虛。
「哎呀，王公子你管他們這些粗人作什麼，這袖子破就破了，您別跟他們計較。來來來，別誤了我們的正事，對啦閨女——」
梁嬸兒話沒說完，和地球儀一樣僵住了，她鬢邊的頭發里，赫然多了片青綠的菜葉，一本正經地插在頭發里，點綴著……
麥戈拿眼瞅著她，一臉欠扁的張揚，「我切菜時，不喜歡有人在旁邊說話。」
我吞了吞口水，難怪男人越壞越招人愛啊，瞧瞧麥戈裝小癟三的那模樣，英俊得一塌糊涂啊！
然後，麥戈將目光重新落在地球儀身上，繼續看，一直看……
地球儀大哥漲紅著臉，正要發作，忽然嘴巴一下子變成了O型。
我歪過頭去，然後嘴巴也在第一時間變成了Ｏ型。
麥戈仍然拿眼盯著地球儀，握著刀柄的左手卻像穿花蝴蝶一般在舞動。而我的寶貝五花肉，一片片兒削得像透明白紙一樣四處飛竄。
終于，麥戈在一片驚嘆總啪地將刀拍在桌上，沖地球儀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笑了笑……
然後他像記起什麼，重新拿起刀，在手里左右拋了拋，最後落在右手中。他慢慢走到地球儀面前，突然站定了，嘴角咧著個邪邪的微笑，左右打量起地球儀的胖臉來。
我感覺麥戈的目光有點熟，然後突然想起，早上我考慮要切下哪塊五花肉時，也是用這種目光來打量的……
「你……你想干什麼？」地球儀向後跨了兩步。
麥戈把刀湊到嘴邊，無聲地吹了口氣，抬著眼看著地球儀，勾起嘴角笑起來，「你說，這位姑娘漂不漂亮。」他的手指向我。
地球儀愣住了，半晌才狐疑地看了看我。
「我說，這位姑娘漂不漂亮。」麥戈加重了語氣。
「這個丑……」地球儀撇了撇嘴，強硬地說道。話還未來得及出口，麥戈突然發難地往前走了一步，一手抓住他衣領，慢慢地……往上提……
接下來，出現讓我永生難忘的徹底惡心的一幕︰麥戈用他右手，將體積大他兩倍的地球儀，緩緩往上提，直到月兌離地面。
我瞠目結舌，我呆若木雞，我看著地球儀被揪作一團的衣襟，我心花怒放兩眼放光︰姥爺的！這什麼料子這麼結實！負重這麼恐怖都沒殘！
「我問你，那位姑娘，漂不漂亮。」麥戈依然笑得風淡雲輕。
我一直以為，只有小豬和墨衣才像妖精，而這一刻我敢肯定，麥戈同樣美得很妖孽很妖孽！
「漂……漂亮……」地球儀說出了他這輩子最違心的一句話，我听見他的呼吸想破拉風箱一樣喘。
「還不夠。」麥戈很無賴地扭過了頭，一幅典型的地痞模樣。
「陸姑娘，是，是我見過的最美，最美的姑娘。」地球儀像下一刻就要斷氣的樣子。他話剛落音，麥戈應聲松手，地球儀整個人都摔得一震，撫著胸大口大口喘氣。
「所以，記住了，陸姑娘，是最美的女子。」麥戈蹲去，一字一字地沖他慢慢笑說道。
而在那一刻，我仿佛在耳邊，听見冬日的陽光烈雲而出的錚錚聲響。
「說得沒錯！」隨著聲笑言盈盈，一人斂聚著滿場光華，狀若天人般從人流中走來。他雕琢而出一般令周遭一切失色的面容上，帶有幾分任性，幾分戲謔，幾分憐惜，還有一分，隱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