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娘接招 第七章

作者 ︰ 夏喬恩

「怎麼那麼早就回來,不是陪著李家去迎娶了嗎?」

大廳里,雲莊彩頭也不抬的問道,同時將一幅畫像拿給坐在身旁的上官徐歡,光從腳步聲就知道是女兒回來了。

「李家……不娶了。」縴縴癟著嘴停下腳步,原本不想回答,卻深知娘親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個性,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回答。

聞言,雲莊彩和上官徐歡立刻抬頭。

「又搞砸了?」雲莊彩挑起好看的柳眉,倒沒有取笑,卻似乎也不意外。

縴縴紅著眼楮,低頭不語,眼看上官徐歡到家中作客,卻連招呼都忘了打,可見心情有多沮喪。

不過雲莊彩和上官徐歡是看著她長大的,哪里看不出讓她哭得眼紅的恐怕是另有其事。自小到大她脾氣就倔,從來不肯輕易在他人面前認輸落淚,唯一能讓她哭得這麼慘的,也只有上官衛一個人了。

兩人別有深意的互視一眼,卻不打算追問,反倒裝作若無其事的喝了口茶。

「縴縴哪,既然你今日不忙,那幫歡姨一個忙如何?」上官徐歡笑著對她招了招手,轉了話題。

「嗯。」縴縴問也不問,點頭就挨到了她身邊,像個孩子似的靠著她撒嬌,仿佛將她當成了第二個親娘。

上官徐歡加深笑意,慈愛的模了模她的頭,接著才拿出一件大氅送到她手中。

「這是我幫你衛哥哥新裁制的大氅,本想在冬日前拿到繡坊請人繡點花樣,可回頭一想,你的繡工可比那些繡娘好多了,所以干脆拿來讓你繡。」

沒料到上官徐歡拜托她的事竟是幫上官衛繡大氅,縴縴雙手一僵,不禁再次想起上官衛憤怒的表情。

「你自小就對刺繡極具天分,若不是喜歡當紅娘,恐怕早已是名遠近馳名的拔尖繡娘。」上官徐歡真心夸獎道。

「我……」她說不出話,只感覺眼眶又熱了。

「也只不過懂得一些針線功夫,哪有你說的那麼好。」雲莊彩連忙插話,幫女兒謙虛道。

「我說的可是真的,有哪家姑娘十歲前就學會雙面繡,一雙小手拿著針線隨便繡繡,繡畫上的花啊獸啊就像是真的一樣,縴縴可是個寶哪,加上嘴甜人美,將來誰要是娶到她,真是那人三輩子修來的福氣。」

「嘴甜人美有什麼用,成天老愛往外跑,脾氣又倔強,只怕是沒人敢要。」雲莊彩捂著嘴,笑笑揮手。「還不如你家衛兒一表人才、文武雙全,將來鐵定能幫你娶房好媳婦回來。」

「我可不指望他能幫我娶房好媳婦,他呀,就跟他爹一個樣,成天只曉得處理公務,也不見他對哪家姑娘多留心過。」上官徐歡不禁搖頭嘆氣,仿佛一點也沒發現身旁的縴縴臉色突然變得有些僵硬。

「這有什麼難的,他不留心,你這做娘的可以幫他留心哪,你看看這畫像上的姑娘不就挺好的?」雲莊彩指著先前遞去的畫像。「這姑娘的父親在州府是個管事,雖說不是個大官,但勉強也算門當戶對了。」

「有沒有門當戶對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品德行。」上官徐歡很認真的看著畫像,仿佛真有意幫上官衛尋覓良妻。

「放心,這位姑娘是公認人品德行出眾的。」雲莊彩拍著胸脯保證。「除了人品德行好,她還懂得琴棋書畫,與你家衛兒絕對匹配。」

「是嗎?那還真是不錯。」上官徐歡雙眼一亮,將畫像又拿近一些。

「除了這位姑娘,我這兒還有好幾幅畫像,全是上上之選……」嘰哩呱啦、嘰哩呱啦,雲莊彩一一解開畫軸,興奮的說個不停。

而上官徐歡也開心的一一接過畫軸,東瞧西瞧。

眼看兩人相談甚歡,一下子就忘了她的存在,縴縴揪著上官衛的大氅,忽然間竟覺得有些埋怨、有些慌亂,還有些……有些她說不出的揪疼,想哭的心情就像遇風的煙,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難道歡姨真的要替他尋妻?

忽然間提這事會不會太早了,他明明才二十八歲——

唔,不對,二十八歲其實一點也不算早,嚴格說來他拖到現在才娶妻實在算晚了,而且以他的身分家世、才干容貌,城里的姑娘怕是個個都恨不得嫁給他。

可是……可是就算如此,娘也不必在這個時候大肆推銷,她明明才在外頭作媒失敗,明明就這麼沮喪難過,明明就這麼痛苦傷心……

難道娘連她為什麼哭紅了眼都不問嗎?

揉著大氅,縴縴覺得自己被冷落了,更覺得自己沒人愛,甚至自暴自棄的站起身,不發一語的朝大廳外走去。

反正她就是脾氣壞,反正她就是不文靜,反正她就是……就是比不上畫像上的那些姑娘,所以娘和歡姨才都不關心她,反而更看重畫像上的那些姑娘。

縴縴癟著嘴,在跨出大廳之前偷偷轉身看向兩人,誰知兩人卻完全沒有發現她準備離去,依舊指著畫像上的姑娘們熱烈討論。

而畫像上的那些姑娘們全都笑得美艷如花、溫婉恭順,仿佛一輩子都不會朝自己的相公大吼大叫、無理取鬧——

目光調回,她低頭看著手中大氅,忽然間又想起與上官衛的爭吵,不禁委屈兮兮的離開大廳,卻沒有發現在她走後,雲莊彩和上官徐歡迅速的結束討論,抬頭發出又奸詐、又尖銳的邪笑聲。

「你說這魚兒是不是上鉤了?」

「看來是上鉤了。」

「呵呵呵,那咱們可得再加把頸,無論如何今年都得把事給辦成。」

「那是當然。」

嘰哩呱啦、嘰哩呱啦……兩人壓低嗓音繼續討論,笑得花枝亂顫。

「嫁他有什麼好?」

花霏閣里,忽然傳出一道哀怨的嗓音,透過敞開的窗扇望去,就見縴縴氣鼓鼓的坐在床榻上,懷里揪著大氅,仿佛將大氅當成了上官衛,不停的又揉又捏。

「明明就表里不一,明明就愛裝模作樣。」她數落著他每一項缺點。「而且,還!」最後,她挑出他最可惡的缺點。

才二十歲就懂得帶女人回家,還曉得哪家公子有沒有上青樓,想來這幾年也不是清清白白的,無論哪個女人嫁給他鐵定都會後悔!

歡姨急著替他找妻子,也得先弄清楚他在外頭有沒有中意的姑娘,說不準他一天到晚在外頭忙碌壓根兒不只是在忙公務,而且這八年來,恐怕他和那位絕色美人還持續有來有往呢!

「哼,色欲燻心,花心大蘿卜,笨蛋笨蛋笨蛋!」光是揉捏已經不夠,她將大氅扔到軟枕上,開始用力捶打,氣呼呼的宣泄滿腔不快。

只是她捶歸捶,卻始終舍不得將大氅扔到一旁,反倒緊緊揪著大氅,在憤怒埋怨間,明顯流露出一股不自覺的依賴與佔有。

看著大氅在經過她的揉捏捶打後,變得有些縐巴巴,她才停下動作,改抱著大氅疲憊地躺下,翻身看向窗外那靠在牆邊的一架木梯。

那架木梯已有被棄置了八年。

自從那天起,她就再也不曾踩上那木梯,翻越橫亙在兩家間的那道牆。

而他也因為新官上任,鎮日勤于在縣內四處奔走,無論旅店道路、婚姻戶籍、田訟雜徭、良賤賦稅全是他的責任,過門不入是家常便飯,十天半個月不回家更是理所當然。

然而十歲的她,有太多太多的別扭與寂寞,他的忙碌改變,更尋事增加了那些別扭寂寞。

橫亙在他們彼此間的不再只有花霏閣和君清樓間的那道牆,還有無數次的擦身而過、朝思暮想,和漠然無語的遙遙相望。

因此不知不覺間,他們漸漸淡了,縱然一段日子之後,他試著拉近彼此間的距離,他們之間卻再也無法回到最初。

想起最寂寞的那段歲月,水眸頓時微黯。

縴縴看著那因歲月而腐朽的木梯,不禁抱著大氅背過身,將臉埋入被褥,放任思緒如水流,逐漸遠去淡去。

南風吹拂間,天際一點一滴染上霞光。

眼看花霏閣里一整個下午都沒動靜,縴縴回來時又是一副哭過的模樣,午飯也沒吃上幾口,雲府里奴僕聰明的沒敢打擾,在經過花霏閣時總是特別的躡手躡腳,決定稍晚再送來晚飯,卻沒注意有道人影在夕陽下無聲無息的掠過高牆,闖入花霏閣中。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君清樓而來的上官衛。

只見他有門不走,偏從敞開的窗口躍了進去,動作干淨利落,仿佛做了數百次相同的事。

他悄然無聲的走到床邊,看著那酣然沉睡的美人兒,發現她懷里正緊緊抱著一件黑綢滾暗紫狐毛的大氅。

他一眼就看出那是母親新幫他裁制的大氅,因為夏日裁制大氅實在不尋常,昨日店鋪里送來時他才特別留意了幾眼。

唇角揚起,他靠得更近,就近著著她如泉似瀑的長發蜿蜒披散在繁花盛開的繡床上,盛著夕陽霞光,輝映出上等綢緞才會有的光澤。

而她的眼眉如畫,唇色朱櫻,珠圓玉潤,柔嬈輕曼,美得就像是從花里蹦出來的艷妖。

沒錯,她是妖。

只屬于他的妖。

早在她還是個孩子時,她的可愛貼心便深深吸引著他,讓他心甘情願的為她淪陷臣服,無法自拔地貪戀她的一顰一笑,像個戀幼好女敕的不正常男人,期望她能快些長大。

若是沒有愛上她,他的天空也許會更加遼闊,卻不會有這麼多快樂,縱然一生自在、一帆風順,內心卻會是永遠荒蕪。

可如今她長大了,他的等待卻還沒有結束。

想起稍早之前她的怨懟和眼淚,他不禁嘆了口氣地坐在床畔,伸手撫觸她精致如畫的臉蛋,知道她若此刻醒來,必定又要生氣了。

她是他的心頭寶,是獨一無二的小青梅,這些年他始終小心翼翼守著、護著、惜著她,就怕她傷著一分一毫,然而他卻一時失去了控制,讓她難過得哭了。

他懊悔心疼,可就算時間倒流,他也無法保證自己能做得更好。

因為他再也無法忍受那些男人虎視眈眈偷窺她美麗,處心積慮覬覦她的美好,而她卻毫無所覺,所以他才更加擔心。

縱然這些年來,他極力縱容她當紅娘的心願,可他的忍耐已到達極限。

「縴縴,你是我的!」昂藏身軀驀地俯下,堅聲宣布他的佔有。

這是他的想法、他的堅持,更是十多年來他不曾改變動搖餅的信仰。

「你想當紅娘我不會反對,但我不會再等,從今日開始,我會讓你徹徹底底屬于我。」薄唇落下,輕輕親吻那軟潤芬芳的紅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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