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走進去良久才重新回來懷里鄭重其事地捧著一個朱紅雕漆的匣子。()曾郭二人見他竟把書籍藏于如此考究的器皿里足以見得此孤本的珍貴!
左宗棠輕輕打開匣蓋里面另有一層麻布和一層絲絹包裹自然是為了去潮防蛀。曾郭二位看到左宗棠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心里邊的好奇愈加重——暗想是什麼精品書籍竟讓這位著名才子如此珍視?
那左宗棠緩緩揭開外面兩層紗絹露出中間的一冊薄書紙色雪白簇新顯然是剛剛雕版刊印未久。一般而言對于藏書者來說書籍的年代越久遠便越彌足珍貴而一本剛刻印的新書值不值當這樣夸張?
看來這位左宗棠還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怪人!曾國藩暗中想到。
郭嵩燾好奇心切欲伸手取書卻被左宗棠連同盛書漆匣側身閃開他將朱紅雕漆匣子置于案上自己小心地拿出那本薄書雙手捧著恭恭敬敬遞到曾國藩面前。
曾國藩見左宗棠對此書衷愛異常受其影響也神態凝重起來將自己的兩手在衣襟上擦了幾下抹去汗漬這才接過書輕輕揭開封皮扉頁。那郭嵩燾也把腦袋湊到近處一同閱讀。
不料曾國藩只翻看了幾頁便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似乎遇到了什麼萬分滑稽的事情。左宗棠尚不覺得怎樣但在郭嵩燾看來卻不免極為詫異——以他對曾的了解這位禮部侍郎待人接物淡定含蓄性格沉穩得如同入定的老僧很少生這麼失態的情形!
曾國藩此刻實在是忍俊不禁因為他略加翻閱即已知道這本被左宗棠視如珍寶的書籍竟然是小說《紅樓夢》的部分章節。
《紅樓夢》又名《石頭記》作者曹雪芹本系大富人家江南織造子弟祖上以漢氏納入正白旗包衣。先帝乾隆五下江南其中有四次就下榻于他們曹家可見當時聖眷之隆。後來家道中落這曹雪芹寄居京城郊外靠賣書畫及兩位滿族宗室子弟敦敏、敦城兄弟的救濟勉強度日在饑寒交迫中創作了小說《石頭記》因為貧窮買不起紙張書里的許多章節居然是寫在黃歷背面的……大約距今8o多年前大清國都城北京爆了一場瘟疫曹雪芹和他的愛子貧病而逝只余下一個續弦和幾頁殘稿。
由于《紅樓夢》一書多寫男女之間的事情曹雪芹抱恨辭世後這八十幾年間一直被當朝列為婬穢之作嚴加查禁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刻版印刷只能在民間以手抄本的形式流傳往往篇幅不整謬誤甚多久而久之甚至連作者為何許人也亦存在多種說法……
曾國藩在禮部為官文化教育諸事正是他分管的事宜所以曾有機會通讀《紅樓夢》前八十回文稿。他喜讀孔孟程朱對這本消遣婬奇之作不以為意卻大致還有印象——左宗棠珍視的這薄薄幾回章節恰是當年寫在黃歷背面的那些內容坊間流傳甚少所以更加顯得稀有寶貴!不知何人竟如此大膽將這幾章回目刻印成書查實下來起碼是抄家流徙的重罪!
左宗棠被曾國藩笑得莫名其妙用問詢的語氣試探道︰「滌生兄因何笑?」
曾國藩漫不經心翻看著那本薄書道︰「我笑你聰明一世糊涂一時把京城文士的戲虐之作當作了孤本珍品!」
左宗棠大驚︰「這怎麼可能。我把這幾回目與坊間傳抄之作一一對比詩詞文法、寫景抒懷無一不跟曹公遺墨相符雕印的也好絕對是難得一觀的孤品……」
曾國藩不以為然是搖頭說︰「季高差矣這些粗淺文字是曾某道光十五年滯留京城之際和朋友打賭寫下的游戲之作你怎麼會把它們認定是《紅樓夢》的章節呢?」
「這……你在說笑?!分明是曹公文風怎會出于曾大人筆下呢?」左宗棠看曾國藩不像是在扯謊頓時被這個預想不到的意外驚得瞠目結舌!
曾國藩的說辭不但叫左宗棠覺得不可思議就連熟識他的郭嵩燾也覺得難以置信——幾時听說素來標榜道德文章的曾國藩作起小說來了?
曾國藩見二人盯著他面露孤疑隨即解釋道︰「道光十五年冬曾某因沒有路費回家只能滯留在北京湖南會館以待來年的秋季大比。當時天寒地凍大雪封門曾某溫習詩文之余閑極無聊就假托曹雪芹的文風筆法寫下這幾章戲耍之作……二位若是不信當年涂鴉現丑的大部分文字曾某還未曾忘記我可以一一背誦給你們听!」
曾國藩放下薄書略作冥想當即飛快地背誦道︰「榮國府除了那個石頭獅子干淨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干淨……」
左宗棠听曾國藩背書背得清清朗朗一無阻滯連忙抓起那本薄書加以對照。曾國藩背誦得奇快左宗棠翻書頁的度要跟住他竟有些忙亂!
轉眼間那本薄薄的書籍已在左宗棠手中翻閱過去大半而曾國藩猶在廳中央踱著方步滔滔不絕地繼續背誦……左宗棠眉頭越擰越緊面色死灰翻書的手已禁不住顫抖個不停——曾國藩不假思索流暢背出的文字居然和書上刊印的文字不差分毫……原來曾國藩記憶力驚人幾乎已經到了過目不忘的程度。這幾章讀本先前他已有涉獵適才裝作漫不經心翻閱之際已暗中記住其中大半文字趁著新鮮熱辣便當著郭左兩人的面流利背誦。之所以背書的度飛快也是怕後面的文字偶有忘卻遺漏。
那《紅樓夢》非詩非詞平常人下一年半載功夫用心記憶若想牢記背誦亦屬不易左宗棠哪里會想到曾國藩還有如此強的記性?便誤以為此書真的是曾國藩所作不由得自責自譴自己不識貨竟把曾的假托偽作當成曹公傳世真品!想到自己如獲至寶的可笑舉止連帶著對自身的才學識見也懷疑起來只感到心灰意冷垂頭喪氣突然恨恨把那本書丟在地上伸腳重重踩踏了幾下說︰
「左某不學無術誤將曾大人的文字當成曹公的遺墨可謂胸無點墨有眼無珠哇。似此仿托贗品我還留著它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