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王府。
我正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剝葡萄吃。良久,甯王爺施施然出場。我的不拘大雅他倒也不計較,笑道,「茉夫人果然好興致。」
我抬起頭,嫣然一笑,「王爺辦妥了麼?」眼神閃爍。
甯王爺淡淡道,「非常滿意。」
我垂下眼瞼,突然道,「是北渭人親自去辦的麼?」甯王爺點了點頭。我暗自思索了陣兒,突然笑了,試探道,「不知這北渭的頭頭……」甯王爺盯著我,顯然已明白了我的意圖。我見他不答話,委婉道,「如今小女子與王爺已是在同一條船上了,王爺卻還如此防備,實在令小女子難堪。」一臉平靜淡然。
甯王爺干笑兩聲,淡淡道,「決塵子。」
我不動聲色,內心卻洶涌波動,突然疑惑道,「這事是他親自辦的麼?」
甯王爺一怔,訥訥道,「是他辦的。」
我嘆了口氣,突然笑了,「他有這般傻?」甯王爺已听出我的弦外之音,不解道,「難道還有玄機?」我垂下眼瞼,不說話了,我可不認為決塵子會淌這趟渾水。只是,他又會把它推給誰?我細細思索了陣,突然想到了冷漸離。不禁暗自一嘆,他有二重身份,若真是他所為,那若秦祭追究起來,定然會……
那一瞬,我突然恍然大悟,想必那冷漸離定然會留線索扯上秦殃了罷。如果秦祭追查到秦殃,那這事就玄妙得很了。不禁無奈苦笑,心道,秦殃啊秦殃,我這回還真是袖手旁觀來得好些。畢竟把這臭事扣到你的頭上,無疑是最好的結局了。我突然又盯著甯王爺,笑了,有些妖媚。我優雅道,「王爺的下一步棋呢?」
甯王爺露出一臉笑意,得意道,「這次想必那二公子定然是元氣大傷了罷。」
我眯起眼來,一臉陰柔,「非也。」甯王爺不解。我嫣然一笑,冷冷道,「如果王爺能把此人除去,那秦祭就必死無疑。」一臉高深莫測的歹毒。
甯王爺道,「誰?」
我沉聲道,「小君子。」
甯王爺沉思了陣,「這人就如此重要?」
我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指,懶懶道,「他可是秦祭的心月復。」頓了頓又道,「若說秦祭是條毒蛇,那小君子就是他的毒齒。這人若不除,王爺定然後患無窮。」甯王爺盯著我,似乎對我的話半信半疑。我嘆了口氣,淡淡道,「這墨宮勢力如此龐大,而小君子正是它的監管者,王爺以為此人如何?」
甯王爺的面色閃過一抹欣賞之色,嘆惜道,「若把他殺了倒也可惜得很。」
我一臉冷酷,沉聲道,「好東西固然可取,若有毒呢?」甯王爺一怔,不說話了。我又道,「若把小君子除去,那王爺就可以肆無忌憚地雷風急厲,無需顧忌了,不是麼?」
甯王爺點頭,表示贊同。我的話確有道理。以前他忌諱秦祭,是因為忌怕黑玉鐲子的秘密。如今秦祭的墨宮勢力被毀,光憑如意齋不足為懼。就算範政又能如何?到時滅了秦祭,只怕就只想著如何自保了。如此一來,他就可以隨便找個借口廢除皇帝,登寶座,指日可待。一來沒有絆腳石,二來他深得民心。良久,甯王爺突然道,「你可知這人在何地?」
我漫不經心道,「王爺可以留意玉夫人。」
甯王爺微微蹙眉,突然笑了,欣賞道,「你果然沒令本王失望。」
我盯著他,眼神閃爍,懶懶道,「那是王爺抬愛了。」眼底蘊藏著呼之欲出的霸道。
正所謂,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我之所以如此對付秦祭,是因為我了解他,對他的一切頗為熟悉。更者,我夏茉兒本就是卑鄙無恥的女人。他既然敢來招惹我,那就別怪我心狠。
墨宮組織雖被炸毀,但小君子仍然不死心。他的心思細密,再加之冷漸離當初動手時曾留下過線索,故他輕易就查出干這壞事的人是誰。只是,他對于驪嵐隱士雖不足為奇,但要命的是那主使人竟然是秦府的三少爺,秦殃。這著實令他吃驚,大惑不解。而據他所知,這秦殃早已出家……
此時,小君子一臉哭相。他苦笑道,「二公子,你想不想知道這次事件的主事人是誰?」
秦祭微微蹙眉,疑惑道,「誰?」
小君子長長地嘆了口氣,「你恐怕死也想不到罷,他竟是秦殃。」
秦祭怔住,突然笑了,「他已經出家了,而且很久了。」這點他深信不疑。
小君子無奈地搖了搖頭,「但要命的是,他卻突然變成了驪嵐隱士駐宣寅的主事者。」一臉戲謔。
秦祭月兌口道,「不可能。」頓了頓,突然站起身來,煩躁地來回走動。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小君子嘆道,「你下一步棋該怎麼走?」
秦祭暴怒道,「還能怎麼走?這死小子……」他差點就氣暈厥過去。
鳳儀樓。
我正愜意悠閑地與四兒逗弄秋兒。那小家伙越來越可愛了,整個小人兒像肉球似的令人忍俊不禁。我把我所有的母性情懷都傾注到他的身上,那種母愛令我顯得異常迷人,與對付秦祭的狠辣若判兩人。「秋兒,娘親抱抱……」我小心地把他抱入懷里,一臉寵溺。
秋兒突然盯著我,那雙清澈的大眼里寫滿了淘氣。他突然伸出小手撫模我臉頰上的傷疤,吃聲道,「娘娘……疼麼……不疼,不疼……乖……」
那一瞬,我一怔,心中百感交集。他的懂事令我心痛,令我更加自責。我緊緊地抱住他,輕聲呢喃,「娘親不疼,不疼。」我的眼眶有些濕潤了,是感動。秋兒望著我,突然鬧著要吃糖。四兒趕緊去拿了些蜜餞來。我們本以為他是自己吃,誰知他卻把那蜜餞塞入我的嘴里。他眨巴著眼楮,斷續道,「娘娘……甜甜……不疼了……」我的嘴里一片甜膩,心中一陣激動,我突然落淚了。秋兒無辜地望著我,伸手擦我的臉,突然哭了。我大駭,輕聲安慰哄他。良久,他竟說,「娘娘……生氣了……」
我偏過頭,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我胡亂地擦了擦臉,「秋兒乖,娘親高興,娘親高興……」旁邊的四兒道,「夫人,秋兒好乖,就是太過懂事了。」語氣有些擔憂。她的意思我明白,這意味著這孩子將早熟,而他的心智也比同齡孩子要聰明。我實在難以想象,如此之小的孩子竟懂得了察言觀色。不禁暗自一嘆,秋兒,我不希望你將來能成大器,只希望你活得簡單些罷。
好半會兒,突听魏老大來報,說下面有一人兒找我。我微微蹙眉,把秋兒放到四兒手里,捏了捏他的小臉兒,笑了笑,「等會兒娘親再來陪你……」秋兒乖巧地點頭,我則一臉狐疑地下樓去了。會是誰找我?
一個人正坐在椅子上細細品茗。他一副平靜之色,但眼底卻隱藏著急躁之意。我推門而入,怔住。我突然笑了,笑得異常狡黠。我優雅道,「三少爺好不愜意。」一臉調侃。秦殃一副郁悶的神情,苦笑道,「你還有臉說。」他突然盯著我臉頰上的傷疤,疑惑道,「真不要臉了?」
我一怔,這人說話打人得很,嫣然道,「三少爺別來無恙?怎突然想起了小女子?」故意捉弄他。
秦殃長長地嘆了口氣,「你就別來澆油了。」一臉灰敗。
我暗自偷笑,想必那秦祭已經查到了他的頭上了罷,不動聲色道,「你有事麼?」
秦殃道,「那墨宮到底是怎回事?」一臉迷惑。
我挑了挑眉,懶懶道,「這個非常簡單。」一臉漫不經心。
秦殃氣得跳了起來,惱怒道,「這關我什麼事?你們斗你們的,干麼非得把這口黑鍋扣到我的頭上?」一臉憤憤不平,實在冤枉得想哭。但麻煩的是,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若秦祭逮著他,把他拖回秦府,拖到秦老爺面前……
我試探道,「你準備如何躲過這一劫?」
秦殃一臉衰相,「我躲得過麼?」見他那副滑稽模樣,我噗哧一笑,調侃道,「我覺得,你最好還是……」
秦殃盯著我,急迫道,「你有好法子?」
我神秘地眨了眨眼,笑道,「坦白從寬。」
秦殃一怔,翻了個大白眼兒,恨聲道,「果然是個可惡的女人。」
我表示贊同地點了點頭,又故作同情道,「這事也怨不得我,又不是我干的。」頓了頓又道,「是冷漸離干的?」一臉戲謔。秦殃瞪了我一眼,實在無話可說。我落井下石道,「要怪就怪你交友不慎,也只有你秦殃才有這麼大的膽子敢用玄機老人的徒弟。」一臉狡黠。
秦殃長長地嘆了口氣,訥訥道,「這算是個教訓。」
我笑了笑,添油加醋道,「若秦祭逮住了你……你怎辦?」
秦殃煩躁道,「他還能把我吃了?」
我賊眉鼠眼道,「不會,肯定不會。」我突然想起了大太太曾說過他們三兄弟小時候的一些趣事,想必秦祭會把他交給秦老爺處理罷。突然饒有趣味道,「你小時候犯錯的話,你老爹會怎樣折騰你?」秦殃一愣,似乎沒料到我會問這個,不解道,「你問這個做甚?」我突然笑了,也不說話,一臉狡猾。
秦府。
秦殃正站在秦府的大門口,猶豫不決。良久,正當他準備敲門時,突然怔住。因為門突然開了,秦祭就站在他的面前,盯著他,一臉深沉默然。秦殃垂下眼瞼,見秦祭那副模樣,訥訥地說不出話來。良久,秦祭淡淡道,「回來就好。」語氣不咸不淡,沒有過多的修飾。
秦殃唏噓道,「那事不是我干的。」一臉無辜。
秦祭挑了挑眉,戲謔道,「我有說是你干的麼?」
秦殃怔住,懊惱地搔了搔頭,解釋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沒干過。」他很在意這個。
秦祭盯著他,視線突然落到他的頭上,淡淡道,「你為何不蓄發?」
秦殃一愣,微微蹙眉。好半會兒,他突然道,「二哥,我今天回來就是想對你說這個。」
秦祭眯起眼來,「如此說來,你不準備見三太太了?」
秦殃低下頭,眼底滑過了一抹難堪。良久,他淡淡道,「不了。」說著竟準備走了。
秦祭瞪著他,微怒道,「秦殃,你站住。」一臉陰沉。秦殃頓住,也不回頭。秦祭怒道,「你若是男人你就給我滾回來。」秦殃突然回頭,盯著他,「然後呢?接受你們的安排?」他突然笑了,唇角掀起了一抹深刻的譏削嘲弄之意,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里竟閃動著壓抑的憎恨。那一刻,秦祭怔住,這是他第二次看到秦殃這副模樣,還有一次便是小凝死時。良久,他平靜道,「你至少該看看三太太,她畢竟是你的母親。」
秦殃仰起頭,淡淡道,「不必了,我……無法面對她。」聲音帶著苦澀和無可奈何。秦祭垂下眼瞼,再也說不出話來。秦殃扭頭而去,不帶任何思緒。
突然,「殃兒……」
天地間,仿佛一切都寂靜下來。秦殃渾身一顫,他停住腳步,閉上眼來,一臉痛苦之色。三太太扶著大門,痴痴地走了出來。她的容顏早已衰敗,沒有絲毫生氣,那張枯瘦的臉頰令她顯得異常脆弱。她伸出手來,顫巍巍地向秦殃走去,兩眼空洞迷惘,卻又帶著那種期盼。她輕聲呼喚,「殃兒,殃兒……」
良久,秦殃睜開眼來,眼底浮現出淡淡的水霧。他望著前方,突然就走了,舉步而去。三太太仿佛發現他走了,嘶聲道,「殃兒,殃兒,是你麼……是你麼……」聲音嘶啞彷徨,帶著說不出的傷痛苦楚。秦殃不回頭,走得更快了。秦祭盯著他遠去的背影,突然大聲喝斥道,「秦殃,夠了,你任性夠了沒有?你鬧夠了沒有?她已經瞎了,她都已經瞎了。」聲音冷冽,帶著殘酷的懲罰與憤怒。
那一刻,秦殃頓住,一臉驚異。三太太一臉驚喜之色,她狼狽地四處模索,呼喚道,「殃兒,殃兒……是你麼?是你回來了麼?」許是太急了,她突然跌倒在地上,卻顧不得疼痛。她高興,她高興,因為她的孩兒回來了,他回來了。她在地上模索,口中喃喃低語,「殃兒,殃兒,你要走了麼?你要走了麼?」她突然一臉驚惶,竟跪在地上磕頭,「殃兒,不要走,求你不要走……殃兒……求你不要丟下娘親,求你。我錯了,我錯了……」一臉無助的脆弱。
秦殃緩緩地回過頭,望著三太太瘦弱的身子,心底泛起了一陣難言的痛楚。他落淚了。他的娘親呵,他該恨她麼?當年她逼死了他心愛的女子。可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他該恨她麼?三太太使勁地磕頭,額上已泛起絲絲血跡。秦殃閉上眼,淚流滿面。她是他的娘親,他的母親,可他卻如此懲罰她。良久,他緩緩地向她走去。他走到她旁邊,蹲來,小心地捧起她的臉,哽咽道,「娘親,對不起……對不起……」聲音顫抖。
三太太怔住,她突然笑了,那雙迷惘的眼底渲染著寬慰。她的孩兒回來了,他回來了,他真的回來了呵,可是……她突然一把推開秦殃,一臉驚惶之色,她使勁往後退,悲愴道,「你不是殃兒,你不是殃兒。殃兒他出家了,他出家了。他不會回來了,不會回來了。他不會原諒我了,不會了……」她抱住雙膝哭了,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臉懦弱的悲傷。秦殃難過
得說不出話來。他想靠近她,她卻一把推開他,充滿著敵意。
良久,秦殃擦了擦眼,突然一把將三太太擁進懷里,泣聲道,「娘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走了,一輩子都不走了,我陪著你,不走了……」
三太太搖頭,掙扎,「你騙我,你騙我,你不是殃兒,你不是他,不是他。」
秦殃緊緊地抱住她,只覺得心口疼得厲害,訥訥地說不出話來。直到許久之時,三太太由抗拒變為順從。她突然緊緊地抓住秦殃的手,小心道,「殃兒,真的是你麼?真的是你麼?」秦殃偏過頭,已泣不成聲。他的母親呵,他卻把她折磨成這個樣子。他自責道,「是我,是我,娘親,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我不走了,不走了。」
三太太伸出手模索著他熟悉的臉龐。她的手模到他的頭頂,哭了。「殃兒,對不起,娘親對不起你。我錯了,我錯了。」秦殃將她擁入懷,閉上眼,仰起頭道,「娘親,已經過去了,已經過去了。忘記它罷……我不走了,不走了。我答應你,我要陪著你,不走了。」一臉自責的疼惜。
三太太點頭,哽咽道,「好,好……」一旁的秦祭偏過頭,眼眶微微濕潤。他突然感嘆起來,這世上,又有多少人,多少事會讓人們忌恨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