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櫻山頂上,我蜷縮在落櫻亭里,身上裹著厚重的棉被。我靜靜地呆在那里,容顏衰敗,卻滿懷幸福。這里,是我與秦頌呆過的地方。我們曾在這里賞梅,看日出……我的身邊仿佛還殘留著他的余溫,屬于他的溫暖。我痴痴地望著寂靜無邊的黑暗,滿懷希望地等待。等待黎明,等待明天的日出。
夜,悠長孤獨。風很大,掠過我的臉頰,在我的耳邊呼嘯。我疲憊地閉上眼,唇邊牽起了一抹微笑。秦頌,我看到你了。我看到你在對我微笑。只是,你等等我罷,明天,明天我就會來找你,你等著我,等著我。
天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亮光,那抹微弱的光芒刺入我的眼皮。我睜開眼來,迷醉了。呀,天亮了,天亮了。秦頌,你看,天亮了,天亮了。我突然伸手去推旁邊的人兒,卻一場空。
我的手僵持在半空中,扭過頭,痴痴地望著旁邊,空空如許。那一刻,我的淚流了出來。一陣難言的悵然縈繞在我心頭,似要將我撕裂般疼痛,苦澀難堪。我木訥地縮回手,靜靜地望著遠方,我期待已久的日出緩慢地從地平線上升起……
那片淡黃的柔和灑遍了天下,帶著令人迷醉的朦朧。它仿佛嬌羞,仿佛害怕,又悄悄地扯了些薄霧來遮住。良久,一縷金色的柔光突然射了出來。穿透過天際,穿透過雲層,穿透過我空蕩蕩的心扉,貫穿我的身體。我伸出手,在陽光下晃了晃,迷惘地笑了。多美麗的日出。可美麗的東西為何總是短暫的?
我眯起眼,眸子里寫滿了無盡的滄桑。我顫巍巍地爬起身來,向朝陽走去。我的腳步踉蹌,卻異常堅定。我緩慢地走向懸崖,近些,再近些。良久,我站在懸崖邊上,抬起頭,突然想起了秦頌的一句話。只有站在這里,才能體會到那種獨視天下的淡然。
我呆呆地望著遠方,望著那片金色。它們耀眼,眩目,充滿著生機。它們是自由的,它們可以穿透過每一個角落,給黑暗帶來光明。我突然淡淡地笑了。我的笑,沒有世俗的憂傷,沒有世俗的彷徨,只剩下了平靜與透徹。我低下頭,望著腳下的萬丈深淵。生與死,其實很簡單。就那麼一瞬,就可以忘記一切,拋棄一切煩惱。
直到許久之時,秦祭輕輕地來到我的身後。他望著我的背影,沉默。他突然走到我旁邊,把手中的陶瓷罐遞給我。我怔怔地望著那罐子,一抹淺笑在唇邊蕩開了,泛起無數的水花。我望著秦祭,謝謝,謝謝你。
秦祭把陶瓷罐放入我的手中,不語。我凝視它,這陶瓷清麗淡雅,與秦頌的人一樣。我將它捧在手心,秦頌,我會放你出去的,我會完成你的願望,浪跡天涯的心願。我把封蠟打開,秦祭突然抓住我的手腕,「茉兒,站進來些罷,危險。」
我搖了搖頭,不理會他,徑自伸手去抓罐里的骨灰,將它們灑向了朝陽與晨風。它們在風中飄散,自由地紛飛散落,宛若掙月兌束縛的靈魂般悠然暢揚。秦頌,你的生命不應該受到禁錮,我要釋放你。請你記住我,來生,你定要找到我,找到那個釋放你的女子,挽起她的手,與她一起浪跡天涯……
我怔怔地望著那隨風飄散的灰燼,把陶瓷倒空,摔碎,立在風中緬懷。
秦頌,在我與你成親的那天夜里,你定然暗自偷笑罷,你一定被我嚇壞了,怎會娶到一個這樣的女子?
秦頌,我知道我很壞,時常欺負你。可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欺負你麼?因為你的縱容,寵愛。你的呵護讓我變得任性,變得無法無天。沒有你,誰還能如此縱容我?
秦頌,你的貼心令我慚愧。你總是默默地為我鋪路,為我著想,總是把自己放在最後。你可知,這樣反而令我難受,害怕。若失去你,誰還能默默地站在我的身後,靜靜地守著我?
秦頌,你走了,卻把我的心帶走了。一具沒有心的軀殼留著有何用?若不然,你把心還給我罷,把心還給我。
秦頌,來生,我還要與你挽手相伴。你听到了麼?若听到了,請記住我,記住我的容顏,將她刻在你的心上,你的妻,夏茉兒。
我突然轉過身,望著身後的秦祭,露出一抹微笑,甜美迷人。秦祭痴迷地望著我,仿佛醉了。他突然驚惶道,「茉兒,你要做什麼?」我後退一步,秦祭更加驚恐。他伸出手,聲音嘶啞,「茉兒,別……」
我平靜地望著他,輕輕地吐出兩個字,謝謝。我淺淺地笑了。晨風,伴著朝陽在我的身邊環繞,它們調皮地舞弄著我的衣衫,發絲。我的身後閃爍著一片金色的光芒,仿若塵世間最後的一抹留戀。我緩緩地張開雙臂,閉上眼,倒下……
天地間,一片輝煌。
秦頌,你會變成風,在我的羽翼下相伴,相扶麼?
就在我倒下的那一瞬,秦祭瘋了似的向我撲來。他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與我墜落山崖。我只覺得耳邊的冷風仿佛溫柔地托著我的身體,帶我翱翔于天地之間。我在靜靜地等待,等待著與秦頌相見。等待著他挽起我的手,走向來生。下輩子,或下下輩子。
突然,我的手被抓住,我恍惚地張開眼,看到了秦祭。他一只手緊緊地抓住我,另一只手抓在荊刺藤上。我望著他,用眼神乞求他,秦祭,放開我罷,松手罷,求你,求你松手。
秦祭咬緊牙關,決裂道,「我不松手,絕不。」
我閉上眼,流出淚來,你這又何苦?秦祭仿佛看出我的心思,固執道,「我不松手,茉兒,此生,我絕不松手。」
我望著他的另一只手。那只手被荊刺劃破,沾滿了鮮血,可他依舊死死地抓住它,不松手。秦祭柔聲道,「茉兒,大哥不希望看到你這樣。他不要你死。他要你活著,好好地活下去。可你呢?你怎能違背他?怎忍心讓他不安?」
我搖頭,秦祭,松手罷,若你不松手,你定會丟了性命。我不希望你因我而喪命。
秦祭仍舊固執地抓緊我。我無奈地嘆息,開始掙扎。那荊刺藤受到擺動,變得脆弱起來。秦祭開始慌了,他突然道,「茉兒,別動,其實,大哥……他還有話要對你說。」
我安靜下來,怔怔地望著他。秦頌,你還有話要對我說麼?突然,我的臉變得格外蒼白,一臉冷汗。痛,好痛,仿佛皮肉被撕裂了般疼痛。我背上的傷口裂開了,我感到好多的鮮血流了出來,好多。秦祭失控道,「茉兒,你的傷……」
荊刺藤突然斷裂,我們掉了下去。秦祭依然緊緊地抓住我的手,他的另一只手突然又抓住了一根粗壯的藤條。他不禁微微松了口氣,卻又蹙起眉頭,「茉兒,我還不想死,若我死了,那老頭子定會從墳墓里爬出來找我算賬。你就算可憐我,給我機會帶你上去,可好?」帶著小心的哀求。
我怔怔地望著他,百感交集。秦祭,你為何要舍命救我?突然,我手腕上的黑玉鐲子發出了淡淡的柔光,它們漸漸擴大,將我包圍。我只覺得頭很重,失去了意識。但在我失去意識之前,竟疲憊地點了點頭。秦祭突然笑了,像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只是,秦祭,你錯了,我們都錯了。更或許,這世上的很多事都很奇妙,是難以預料的。而命運的捉弄,讓我們錯綜復雜地糾葛不清。你不該抓住我,我亦不該再活下去。我們都沒料到。秦祭,此生不滅你,誓不為人。竟是出自于我夏茉兒之口……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