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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娃子，你先進去。」
「不，排長，你先。」
「向希明，要不……你？」
「不！」
「吱呀」一聲，客房門打開來，目光嚴肅、神情凝重的石鏗出現在麻鴨子等人面前。眾人急忙立正敬禮，卻無人喊口令，也無人出聲打報告，一個個的目光都躲著旅長，紛紛低頭。
「怎麼……知錯啦？羞愧啦？」石鏗一邊說一邊示意眾人進屋，見這群家伙居然不動，干脆走出門來，眾人立即後退幾步。石鏗無奈，瞪圓了眼珠子，十五名官兵一窩蜂里涌進客房，頓時把房間擠了個滿當當。
石鏗掩上門，坐在床沿邊上，說︰「麻鴨子，你說，你們錯在哪里？」
既然被點了名，既然是排長，那就得有擔當！麻鴨子一挺胸脯立正道︰「報告旅長，我們錯了，不應該不相信司令部和長官，不應該在沒有把事情搞清楚之前就擅自行動，不應該濫用士兵委員會的名義頂撞副旅長，不應該……」
「好了，好了。」石鏗擺手止住不應該的麻鴨子，提聲道︰「你們的錯誤在于軍紀還不夠深入你們腦子，身為國家軍人，有意見可以提，可以大大方方找上級反映，也可以通過士兵委員會提出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大到一個國家，小到一個家庭，概莫能外。你們，不管以什麼理由，出于何種動機，這一次嚴重觸犯軍紀就必須受到懲罰，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從今天起，你們就不是教導隊了，而是受我監控的勞役隊，暫時以一個班編入警衛排，接受曾連長的指揮，等回到永川，你們就給我修學校、開石頭、打掃街道、巡更守夜……去！」
「是！」十五個官兵頓時來了精神，大聲應答，用力地行禮，標準地轉身，齊步出門，等向希明拉上房門，眾人就發出「喲呵」一聲喊，如風一般地跑下梯去找曾四報到。這哪里是什麼處罰嘛？明明就是留在旅長身邊擔任衛隊，可以隨時聆听教誨……美差啊！
隔壁房間的門開了，蔣百里和丁懷瑾搖頭出門，又推開石鏗的房門進了屋。
「鐵戈，你這是縱容，不是處罰。」
「百里將軍，每個人犯錯或者犯罪都有其動機，動機純良而行動出格，為錯；動機邪惡且行動出格，為罪。錯和罪之間有著天淵之別！羅大成等十五名官兵從各方面來說，都屬優秀，為何會犯下如此大錯？問題的根源還在于我們這些帶兵人身上。如果司令部以張榜公布的形式明確宣告梁炳耀為何被關四天禁閉？又為何會調任四團九連任連長？讓每個官兵都清楚了，司令部的賞罰是有事實和條令依據的，是清楚的，何來這麼一場險些鬧出人命的風波呢？因此，人事獎勵、任命透明化的公示制度必須推行！」
蔣百里想不到自己一番指責引出石鏗這麼一大堆道理來，無奈之下只能苦笑以對了。
「這事就這麼過去了，二位如果不覺疲累的話，那咱們來理一理政務方面的思路，整理清楚了再面稟總司令。」
蔣百里、丁懷瑾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丁懷瑾說︰「我們一下船就徑直去見了松公，他的身體不容樂觀啊。咽喉的問題感染了肺葉，因此造成高燒不退，這麼下去，就算是鐵人也受不了！何況松公一向惡衣菲食，早起晚息，形神俱疲呢？診病的德國醫生奧迷史建議立即轉送上海或者日本國，尋求專科醫生的幫助，或許還可挽回，可……松公卻說四川善後未了，各部欠餉未清之前絕不離開職守！」
命吶！人的命運與其性格密切相關！
上海善後會議即將召開，北洋軍也準備撤離四川，看起來天下總算太平了？事實卻並非如此，滇黔客軍秉承唐繼堯之意志駐扎四川並持續增兵，以征服者的姿態軍事佔領四川各處要地，這是蔡鍔面對的最大危機。其次，護國各軍欠餉200萬元，陣亡將士的撫恤、受傷官兵的治療、軍餉的及時補足發放……這些問題一個都不能忽怠，否則極有可能激起兵變，為禍地方。再者，蔡鍔擔心自己的護國之舉最終落得一個國家分裂，地方割據的可悲局面。因此，他留在四川就能震懾川滇黔各軍，就能暫時壓制唐繼堯霸佔四川的企圖，就能通過向中央政府施壓解決軍餉問題，就能主持起地方和各部從容善後。
蔡鍔如此時離去，定然是川省大亂的局面！以蔡鍔的性格，絕不可能在此時對四川善後問題撒手不管！
無論是蔣百里還是丁懷瑾，又或者是石鏗，都無法勸動總司令及時就醫。甚至，從昨天蔡鍔的話語中，石鏗還隱隱感覺出總司令有托付遺命的意味……
三人一陣嗟嘆後，石鏗擺手道︰「還是把精神用在試點上，相機再勸勸總司令，實在不行的話，我等也只有用試點的成績告慰總司令了！」
計議妥當之後，三人收斂了容色，帶著幾個警衛直奔總司令暫時駐蹕的第二梯團司令部。
警衛剛一通報，副官鄒若衡就出門相迎，又在一番叮囑之後，將三人引到蔡鍔的病榻前。
蔡鍔依然只能筆談︰「知道你們會再來，我一直等著呢，試點計劃議出來了？」
丁懷瑾在石鏗和蔣百里目光催促下，略一沉吟，組織了說辭後，道︰「松公，軍事管制即將取消，我等建議省府以江永特別行政區的名義給予行政權。有了名義之後，我們才好從三個方面著手推行社會改革試點工作。其一，核查人口和土地分布情況，對土地轉讓征取150%的高額稅金；對撂荒三年以上土地實施強制沒收；對佃農、雇工實行最高土地租金和最低工資保護；對農田水利建設，在理清財政之後作為重點項目給予政策和資金上的傾斜，力爭在今年之內穩定農業生產和農村。」
蔡鍔輕輕點頭，嘴角露出一絲會心的微笑。
丁懷瑾見總司令嘉許，乃放開心懷繼續說︰「其二，鼓勵工商，特別是鼓勵工業實業投資。擬首先組織一個工商考察團赴漢口、上海等地考察，相機引進一些實業投資項目，特區財政給予一定扶持，並籌組特區開發銀行以為長期支持。再者，我們擬從軍工修械開始著手興辦軍事工業為主的礦山、冶煉、鑄造、機械加工、化工、棉紗等一系列實業，制定政策鼓勵社會投資。如今，因歐戰需要，生鐵、棉紗、面粉、織布等行業都極為興旺，本地鄉紳只需出外考察，便知其利，加之政策鼓勵、扶持，投資來源問題不大。鐵戈還打算以歷次戰斗所得敵產之結余部分，用特區公產投資的方式引導地方資金注入。」
蔡鍔微微一愣，在紙上寫道︰「你們有多少錢？」
丁懷瑾看向石鏗，石鏗回答︰「大約一百萬元左右。」
難以置信的神情浮現在蔡鍔臉上。
「第六旅撤退，第三師給了三十萬買路錢；第七師撤退和釋放夏文榮等戰俘，張敬堯先後給了現大洋、物資，折合約四十萬元；永川兵站物資，除當前軍事需要之部分外，可折賣五十萬元左右。」石鏗老老實實地回答，沒有半分的藏私︰「總司令，這些錢除了用于擴編部隊、地方建設之外，職部還打算帶一部分去上海作為投資和活動經費，設第一混成旅經理處駐滬辦事處。」
蔡鍔寫道︰「賬目必須清楚，個人必須廉潔，用途必須得當，吾等做事，當無愧于心，無愧于國民，無愧于天地。」
「是！」石鏗起身立正道︰「職部謹遵總司令教誨！」
蔡鍔示意石鏗坐下，又讓丁懷瑾繼續。
「其三，興辦教育。百年大計，教育為本，興辦教育不可能一蹴而就，由此，吾等打算分作短、中、長三期投入實現之。近期內，首先完善各縣小學、中學堂，修訂課本，引入軍事體育教育。中期發展則立即著手延聘各地名師組織特區師範學校籌備處，一邊籌備師範學校，一邊組織各縣教員輪番進修、培訓，提高教學質量。長期打算則是待師範學校建成並培養出大批師資力量後，在特區四縣推行九年義務制教育和社會公益性的職業技能教育。」
簡短的匯報完畢後，丁懷瑾呈上關于江津、永川、合江、榮昌四縣申請特別行政權的報告和可行性分析。
就算沒有看到紙面上的報告，蔡鍔已經很滿意了。他將報告放在枕頭邊，輕輕拍了拍，表示自己等會兒再看，又在紙上寫道︰「軍事。」
蔣百里以目示意石鏗，表示還是由身為旅長的石鏗來做報告。
「總司令，北洋政府昨天晚間電委職部為中央陸軍第四混成旅旅長兼重慶鎮守使。職部以為，我部擴展過速，已經引得各部側目，如再進駐重慶，必然引發一場波瀾。此時，莫如給北京來個不理不睬，不表態，不接受也不拒絕，再看北京的處置而作對應之策。」
蔡鍔眼中掠過一絲異彩，贊賞地笑了笑，竟然出聲道︰「很好。」
嘶啞的聲音令三人心頭一緊，趕緊勸道︰「松公，還是筆談為好！」
蔡鍔寫道︰「軍事善後尤為關要，在蜀滇軍、黔軍和川軍、民軍各部紛雜，必須予以整編。如中央確有點編第一混成旅，授予中央陸軍第四混成旅番號之誠意，鐵戈吾弟可以考慮接受，但重慶鎮守使一職絕不可就。」
「總司令，接受中央陸軍番號，無異于把第一混成旅孤立于在川各部之外！」
蔡鍔以威嚴的目光看了石鏗一眼，寫道︰「心懷國家軍隊之信念，迎難而上，方為英雄本色。」
「是！」石鏗再次起身立正。此時，總司令的心意已決明確，第一混成旅接受中央陸軍番號，在自外于在川各軍，很可能遭受群起而攻的同時，卻也能置身于各部爭奪編制、軍餉的漩渦之外，大可以利用中央陸軍之名義拉攏一部分、打擊一部分，實現四川軍政局面的平穩與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