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公侯 第一卷生逢洪武二十八年 第三十八章 母女

作者 ︰ 衣山盡

陳艾看到鋪子里這麼多人,也不疑有他,使勁從滑竿上跳下來,連帶著將蓋在身上的錦毯也掀到地上。

腳剛一著地,只覺得天旋地轉,身上軟的厲害。

他煩惱地搖著頭︰「酒勁好大,連我這種酒精考驗的干部都要被放倒了。」

「陳先生你可小心。」腳夫慌忙扶起他。

「呵呵,的士,我到了,多少錢?」陳艾笑著伸手到懷里去模。

腳夫見他實在醉得厲害,雖然不明白這個陳先生究竟說些什麼,卻也笑道︰「陳先生醉了,你老是員外的貴客,如何敢討你的賞。」

「廢話,坐了你的車怎麼不給錢,我可不能佔你便宜。起步價多少,打表沒有?」陳艾將腦袋湊到滑竿把手處瞅了半天,怎麼也找不到那表。一怒之下從懷里模出一疊鈔票,從中抽了一張就塞到腳夫手里︰「不補了,梅姐,咱們回家。」

就搖晃著身體朝鋪子里走去,口中還哼著︰「一口氣不上來,向何處安身立命?呸,我可不是白愁飛,也不是福臨那沒用的小子。」

梅姐就在他身邊走得磕磕絆絆,小臉蛋紅撲撲的,只小聲地笑著。

原來,陳艾卻不知道自己離開鄭重山莊的時候,鄭員外已經命自家女眷將厚厚兩疊寶鈔塞到陳艾和梅姐的懷中。

腳夫低頭一看,竟是一張一貫的鈔票,嚇了一大跳,也不敢耽擱,扛了滑竿,和幾個同伴飛也似地逃了,生怕陳艾醒過來後悔。

鋪子里面滿滿當當地擠了好幾十號人,連過道和後面的院子里也滿是中年歐巴桑。

而鋪子的櫃台和地上則滿滿當當地放著許多籮筐、箱櫃,籮筐的蓋子掀到一邊,箱子都開著,里面的東西琳瑯滿目,白米、臘肉、黃酒、水果、干雜、衣服、被褥、甚至女人用的梳妝盒、胭脂水粉,吃喝穿戴、林林總總一應俱全。

而那些女人們有的人吃著干果,有的人攤開布料圍著素娘七嘴八舌里議論著,整一個自由市場。

而素娘卻一臉的疑惑外加一臉淚水。

「可算回來了!」看到陳艾和梅姐進門,鋪子里的人都哄一聲喊起來。

「這是怎麼了?」一看到鋪子里的情形,陳艾吃驚地張大嘴。

「陳三,陳三,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們可是去了鄭員外那里?」素娘眼楮紅紅地,小聲問。

可惜陳艾醉得有些糊涂了,加上素娘的聲音實在太小,他也沒听到,只笑了一聲︰「呵呵,今天你們大采購啊,女人啊,天生購物狂!」

說完話,他還無奈地搖了搖頭朝後院走去,實在太醉,身上也軟得厲害,還是早點回屋睡覺正經。

可過道里也滿是人,見素娘問陳三也問不是什麼,女人們都朝外面的鋪子里擠去︰「梅姐,梅姐,說說,你們是不是去鄭員外那里去了?」

陳三被她們擠兌險些摔倒在地,急得幾乎罵娘,好不容易回到自己房間,砰一聲倒在床上,就一頭睡死過去。

在朦朧中他好象听到有人在喊︰「梅姐,快說說,你是不是見著員外了,他怎麼你了……」

「我……這是哪里跟哪里……」

……

在店鋪中,問出這個問題的正是于大嬸。

自從將手推車借給裁縫鋪去老鴉山拉白菜後,于大嬸的眼皮一直在跳,總覺得有出事。估模著陳三和梅姐該回來了,就不斷往裁縫鋪跑,問他們怎麼還不回來,問得素娘都有些煩了。

到傍晚的時候,好多人浩浩蕩蕩抬了許多籮筐和箱子,說是東山鄭員外那里來的。為首是一個管家模樣的人,穿戴得極為整齊,笑眯眯地問這里是不是付家裁縫鋪,陳艾先生和梅姐是不是住在這里。

素娘一看這麼多人,心中便有些怕了,還沒等她答話,旁邊的于大嬸就指著素娘笑道,這里正是付家裁縫鋪,這就是梅姐的母親,至于陳艾先生,沒听說過,只有一個叫陳三的伙計。

那管家模樣的人笑著說那就是了,手一揮,身後的家丁們就將一大堆東西送了進來,只片刻就將鋪子里堆滿了。

他從懷里掏出一張禮單,遞過去,客氣地說︰「夫人,這是禮單,乃是鄭員外的一點心意,還望笑納。」

大概是想起素娘不識字,那個管家,就扯直了嗓子唱道︰「上好白米兩石、上好糯米一石、小米五十斤、赤小豆一盒、大白豆一盒、臘豬肉一百斤、臘野雞十只、臘羊肉五十斤、鮮枇杷鮮楊梅鮮橘子各三十斤,這是員外的一點心意……細棉布十匹、府綢一匹、各色胭脂水粉一套、成衣鞋襪各三套、面首一對……這是夫人的一點心意……」

這個管家模樣的人說話的聲音很是洪亮,又像唱戲一樣,加上來的時候動靜頗大,早將附近的街坊鄰居驚動了。

古人業余生活極度匱乏,尤其是那些家庭婦女,平日間也沒什麼樂子,就喜歡琢磨人,見付家裁縫鋪子里鬧成這樣,早就圍過來看希奇,有膽子大的人甚至鑽進鋪子里去坐在素娘身邊。

見到這麼多東西,女人們都驚訝得瞪大了眼楮,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眼楮里都是嫉妒。

素娘早被這流水一般送進來東西驚得手足無措,戰戰兢兢半天,才畏縮地問︰「請教……鄭員外為什麼送我家東西?」

那管家模樣的人笑了笑,卻不回答,只拱拱手︰「好了,東西已經送到了,我趕著回去交命,給夫人添麻煩了。」說完話,就帶著人離開。

莫名其妙得了這麼多禮物,這其中還有不少急需的生活用品,本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情。可素娘一頭霧水的同時,心中卻越發地忐忑起來,到最後,竟有些六神無主。

而身邊的婦人們說東道西地話讓她也是一陣心驚肉跳。

「這個鄭員外我听說過,是我們吳江的首富,昨天剛做了東山鎮的里長,在我們縣可是個不得了的人物啊,你說他這麼個大人物怎麼可能送東西到裁縫鋪里面來?」

「我也听說了,這個鄭員外今年三十八了吧,家中只有一個老妻,好象沒有兒子,只一個一歲女兒。他也是富貴得緊,據說每月一家人光吃喝就得花二十幾貫寶鈔。」

「啊!」听的人不住抽著冷氣︰「這麼富貴啊?」

「那是肯定的,我一親戚就在他莊子里做事,里面的事情自然是一清而楚,人家的生意大著呢!不過,老天爺也是公平,鄭員外雖然過得是神仙日子,可這麼多年,他家娘子硬是不生男娃,不想老身,自從嫁給我那個冤家,一年一個,全是帶把的。可見這老天爺也是公平的,總會在其他地方給你補償。」說話的那個婦人驕傲地挺著女乃牛一樣的胸脯。

「會不會是……員外看上了梅姐吧?」有人遲疑地說。

「怎麼可能,不能這樣,那鄭員外可是有娘子的。」素娘驚得叫出聲來,一臉煞白,身體微微搖晃起來。

「是有些不可能,那梅姐那麼高,又小,不是宜男之相啊。」

于大嬸剛才看到素娘這麼多東西,心中又嫉又恨,听到剛才這番話,心中大快。故意的憐憫地扶著素娘的肩膀,說︰「他家素娘,你也不要傷心,這個梅姐雖然小,可我听別人說有錢人家找女人專找那種腰細臉子白的,梅姐樁樁樣樣都是有錢人喜歡的調調兒。哎,雖然給人家做妾有些不好听,可鄭家那麼有錢有勢,卻不虧呀!」

素娘听得心中一悲,不覺抹起了眼淚,哭道︰「梅姐兒,你怎麼可能給人做妾,你讓我以後怎麼去向你死去的爹交代啊!不成,我得將東西退回去,不成,不成,不成……」

「退什麼呀,退回去也沒用了。」于大嬸故意刺激著素娘︰「梅姐都去東山那麼久,到現在還沒回來,只怕……」

「這個死女子,丟死人了!」素娘的哭聲更大了。

眾人也是一陣嘆氣,陪著素娘抹起了眼淚。

正悲傷中,陳艾和梅姐回來了。

一看到梅姐醉成樣,身上又穿金戴銀,身上香噴噴,顯是洗了個大水澡。眾人都交換了一個曖昧的眼神,心道︰果然已經出事了,連里到外全新,只怕已經被人看遍了。

……

「梅姐,快說說,你是不是見著員外了,他怎麼你了……」于大嬸滿臉的八卦,將一張老臉湊過來,上下端詳著梅姐,目光落到她的腿根處。

「亂看什麼?」梅姐一臉醉紅,吐氣如蘭,喝道︰「我們是去了鄭員外那里呀,對了,這東西可是他送過來的。」

梅姐掃視了四周一眼,不住埋怨著母親︰「娘你也是,大半夜的招這麼多閑人進家里來做什麼,黑燈瞎火,我們得這些東西不容易,仔細給人偷偷地順了。」

梅姐這一句話剛說出口,就有幾個婆子紅了臉,悄悄將手放在自己懷中,暗罵︰這個小妮子自己做了不要臉的事情,還囂張成這樣,不知道羞恥,反記掛起自己的東西,真真是成精了。

原來,這幾個婆子見人多手雜,就悄悄順了些東西揣在壞里,有粉條子,有干肉,下手最慢的那個也偷拿了一把炒松子。

「你倒說起我了,跪下!」素娘也不哭了,就那麼靜靜地盯著梅姐。

「跪下,我又沒做錯什麼事?」梅姐鼻子一翹。

「還說你沒做錯事,你還不承認?」素娘眼圈又有淚光閃爍,哽咽道︰「梅姐,我家雖然窮,可窮得要有志氣啊。娘知道你這幾年過得苦,心中也有怨氣。可咱們也是清白人家,怎麼著也不能給人做妾啊!」

「做妾,你說到哪里去了?」梅姐腦袋里本就有些糊涂,有些不明白素娘在說什麼,她喃喃道︰「做妾……就他?咯咯,那潑皮雖然在打我主意,可我才看不上他呢,就他那討厭模樣,我我我……真想一耳光抽過去……」說到這里,想起陳艾忽爾無賴、忽爾一本正經、忽爾瀟灑從容的詭異模樣,梅姐心中一顫,身上燙得厲害,竟有些痴了。

別人不明白梅姐口中的他是誰,都以為是說鄭重,同時「哦」一聲。

素娘終于放聲大哭起來︰「冤孽啊,冤孽,裁縫,你看看你的好女兒,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居然想給鄭員外做妾。」

「鄭員外?」梅姐嚇了一跳,怒道︰「娘你胡說什麼呀,听別人亂嚼舌頭做什麼,一定是于大嬸她們血口盆人。」

她柳眉一豎,盯著于大嬸罵道︰「真當我們這里是什麼地方了,狗嘴吐不出象牙來,出去,出去,都出去。大半夜的你們也不回家,想做什麼?」

說著話就伸手去推身邊的幾個婦人,口中不住催促︰「我們要上板子關門了,若有心照顧我們娘倆的生意,明日請早。」

眾人被她推得連連後退,那于大嬸也吃梅姐推了一個趔趄。

若依于大嬸往日的脾氣和小氣性子,早就同梅姐鬧將起來,可今日不知怎麼的,一看到滿屋的箱籠吃穿,又想起先前鄭員外家那個管家的趾高氣揚,心中卻有些懼了,只不住後退。

梅姐還不可罷休,提起笤帚就在地上不停掃著,將里面的人逐一趕了出去。

于大嬸吃了一肚子晦氣,一咬牙,心道︰我熬更守夜在這里呆了半宿,就這麼走了,豈不白忙一遭。

于是,她就一伸手,將兩個臘豬頭撈到手,夾在胳肢窩下,叫道︰「素娘,我那車可不能白借,你答應過要給我東西的。」

見于大嬸動了手,幾個見機快的婦人也紛紛伸出手去,各自撈了些吃食,笑呵呵地告辭。

「喂喂,你們怎麼能這樣?」梅姐大急,正要開口罵。

素娘︰「罷了,都是街坊鄰居,往日間也沒少幫我們的忙,回人家一些禮也是應該的。」

「娘你這性子太柔弱了,將來可是要吃人虧的。」梅姐正要再埋怨,身體一晃,險些摔倒。

「老天,醉成這樣了。」素娘顧不得哭,急忙扶起女兒。

「咯咯,開心,今天女兒好開心啊!」梅姐笑魘如花,一把抱住母親的脖子,親了她一口。

被女兒親了一口,又想起她小時候的可愛模樣,素娘本要再說什麼,心中卻已經軟了,只得將她送進房間,將鋪子收拾好,關了門,這才進屋去問。

可梅姐已經沉沉地睡著了。

素娘嘆息著替女兒蓋好衣服,正要回自屋睡覺,卻听到梅姐咬牙切齒︰「站住……陳三,你這個潑皮,我要我要……」

素娘心中一驚,又無奈地笑了笑,女兒在說夢話呢。

「哼!」夢中,梅姐冷笑︰「真當我什麼人了……給鄭重做妾,滿嘴潑大糞……」

原來梅姐和鄭重沒任何關系啊。素娘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可心中的疑問更是強烈,如果那樣,鄭重送這麼多東西過來做什麼?不可能啊!

「娘,娘,不要……」冷笑過後,梅姐又小聲地哭起來︰「你不要嫁給陳三,我求求你啦,我知道你心里想什麼,難多年都守過來,你怎麼還想爭啊?」

素娘仿佛被一道大雷擊在頭上,身體一顫,險些倒在地上。

「咯咯,你都是做娘的人了,還想再嫁,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听到女兒在夢中又哭又笑又罵,素娘失魂落魄地回了房間,呆呆地坐在梳妝台前,借著鄭重送來的那面銅鏡,她看到了一張失神的臉。

坐了半夜,她還是有些不放心梅姐,又回去替她月兌衣服,剛一月兌下她的外套,卻落出一大堆鈔票了,一數,卻有上萬貫。

這下將素娘驚得幾乎叫出聲來,忙收攏了鈔票,心髒跳得幾乎要爆炸了。

這一夜,她幾乎沒有睡好,總覺得有人藏在外面的天井里。

而那疊鈔票她也換了好幾個地方,從米缸到房梁,可無論藏在什麼地方,總覺得不安全,到天明的時候,又放回梅姐懷中。

……

陳艾還沒睡醒,就感覺一張熱毛巾蓋在自己臉上。

他睜開眼楮,卻看到一張俏麗的臉和高挑的身影,立即嚇得睡意全失,猛地坐起來,叫道︰「梅姐,你可不要亂來。按照大明律,殺人者死,可沒有激情八刀一說。」

梅姐哼了一聲︰「誰要殺你了,起來了,看你床上的被褥髒成什麼樣子了,都換掉。昨天鄭重可送來一套全新的,便宜你了。」

陳艾大喜︰「這麼好。」

早飯的時候,素娘頂著兩個黑眼圈,一臉的憔悴。

梅姐生氣地看了母親一眼︰「別亂想,沒那回事。」

陳艾好奇地問︰「什麼那回事?」

「沒你的事,吃飯吧。」梅姐︰「娘,這些東西確實是鄭員外送來的。」

素娘听梅姐這麼說,憂郁地放下手中的碗筷。

梅姐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小舅舅做鄭重的大管家了,正得重用,听說每年有好幾十兩銀子入項,這些東西都是小舅舅從員外那里求來的,算是貼補我們家。」

「啊!」陳艾沒想到梅姐說謊話連臉都不紅一下,他也是非常郁悶︰這些東西明明就是那鄭重送過來討好我陳三的,怎麼一轉眼卻成了十六的人情。不過這樣也好,免得被知縣知道了,反來教訓我。說起我這個老師,窮是窮點,可卻是個大大的清官,值得尊敬。

「原來是你小舅舅啊,他竟做了管家,真是老天保佑。」素娘心中也是歡喜︰「還是自家兄弟懂得心疼我這個姐姐。」

實際上,梅姐這個謊話也只能騙騙單純的素娘,城里其他人卻不怎麼相信,一上街,別人看梅姐的目光都是怪怪的。

陳艾以前睡覺的被褥已經破得看不出本來的顏色,這下換上了新的被子和墊子,讓他精神一振作。

收拾完床鋪,陳艾想起今天又到了上學的日子,就夾了書同梅姐一同出了門。

梅姐懷里抱著陳艾換下的破絮一般的被褥,說是要把去校場里燒掉,同陳艾正好同路。

到了校場,梅姐將火點著了,卻不走,反跪在地上,雙手合十念叨︰「晦氣盡去,晦氣盡去,願上蒼保佑我家的日子越過越紅火,保佑陳三……考個功名,小女子就算折壽十年也心甘情願!」

一陣風吹來,濃煙倒灌,梅姐雙目發光地看著陳艾︰「陳三,好生讀書,為我……們爭氣。」

男人就是女人的臉面啊!

陳三見梅姐一臉的虔誠,心中突然感動起來。可以前同她抬了那麼久的杠,口頭卻不肯服輸,反道︰「烏煙瘴氣。」

「晦氣盡去!」

「烏煙瘴氣!」

……

「你!」梅姐眉毛又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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