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第六卷 第四百零六章 戰長沙,就是嚇你的,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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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章戰長沙,就是嚇你的,怎樣!?

長沙城北有兩條河,瀏陽河在南,撈刀河在北,兩河相距四五里路,向西匯入湘江。

眼下這兩條河之間的荒地里,填滿了層層壕溝壘牆,綿延十多里地,再順著撈刀河的走勢北轉,護住北面二十里地的鐵爐寺,整條防線足有二三十里長。1

有寬近二百步的大河,有條條深溝,有道道壘牆,還有這麼多人。填在這條防線里的十多萬清兵感覺很安全,跟賊軍陣而戰之的勇氣沒有,可據塹而守的勇氣卻還是足的。

更何況,皇上就在鐵爐寺……

回頭遠望,極遠處的北方,旌旗五彩斑斕,那只是訥爾蘇大營,可在那大營之後,應該就立著皇上的鑾駕。那看不見的明黃色,就像是一道堅牆,在十多萬清兵的心中牢牢立著。這道牆是如此高大,如此堅厚,有如北地的長城,有如他們生下來就只知道這天下是大清一般。

七月十七,這一日的下午,城牆跨了,天地混淆了。

上百門大炮在這道防線前展開,每分鐘兩發,兩小時內近三萬發十二斤或者二十斤的炮彈轟到了防線上,壘牆垮塌,哨樓飛升。光是那如雷轟鳴持續了一小時,就讓無數清兵失了魂魄。

巴渾岱負責西段防線,大帳遠在撈刀河北面十里外,就見南面炮火沸騰,硝煙升騰而起,竟像是拉起了一道沖天煙牆,手中的單筒望遠鏡差點驚得插進了眼眶里。見著身邊的家人親隨兩眼都在發直,腿肚子也在打抖,想到前線官兵情況該更是不堪。他強自振作而起,派出家人巡視瀏陽河防線,還要他們見了逃兵就斬。

這些家人來到瀏陽河防線上,逃兵沒見到幾個,見到的是道道壕溝里都趴滿了人。他們不得不趴在壕溝里,凡是地面上的凸起物都是炮火的目標,壘牆、帳篷、柵欄、哨樓、人體,在這炮子如雨,不是槍子如雨的修羅場中,沒人覺得自己會是幸運兒。

壕溝是用來阻擋賊軍的,上萬人全填在近丈深的壕溝里,這仗怎麼打?賊軍沖過來,滿溝人都得舉手投降。巴渾岱的家人逼壓各營統領,各營統領逼壓營中千把,殺了好幾十人,才勉強將人推上瀏陽河北岸那已經被轟得千瘡百孔的壘牆,此時紅衣兵已經在搭設浮橋。

隔著兩三百步,火槍小炮使勁地打著,紛雜噪音中,清兵們也找回了一絲心氣。

但這心氣很快就消散了,因為「閻王嘯」來了。清晰可見的黑點越過河面,拉著飽滿弧線劃空而落,那是開花彈,因為這開花彈還帶著一股淒厲的尖嘯聲,所以被清兵冠上了這個名字。

開花彈聲響雖不如之前那些火炮那般猛烈,可听在清兵的耳里,卻比那些火炮還恐怖。被火炮大炮子打中,多半是當場就翹了辮子,估計都來不及感覺疼痛。可被這開花彈炸中,好半響死不了,不是被活活疼死,就是流光血而死。

焰火在壘牆後一團團炸開,偶爾有開花彈早炸,在半空綻出橘黃焰光,少許在河面上起爆,濺起條條水柱,清兵們就覺得自己這條防線像是小兒在沙灘上堆出的沙牆,正被一頭噴吐著血火的巨獸恣意踐踏。

「趴低點!都趴下!」

有經驗的清兵軍官招呼著自己的部下,倚住壘牆和淺壕,既可以躲避炮火,又可以放槍放炮,雖然還是得起身裝彈,可總比一直杵著當炮靶子的好。

即便如此,那綿綿不絕的炮彈和爆裂焰火蓋住周圍,神經再粗大的人,也都覺腦子僵直一團,就像是一團冰渣,輕輕動動就要碎成一團。

「是天兵!真是天兵!不然怎麼會一直打雷!?天兵——啊啊——」

終于有兵丁堅持不住了,捂著耳朵,兩眼對著,又蹦又跳,放聲高呼。

軍官想追上去一刀砍了他,可空中又傳來嗚嗚的閻王嘯,還感覺跟以前的有所不同,嚇得趕緊止步。

十多步外,一枚碩大的怪異炮子幾乎是擦著那發瘋兵丁砸落在地,咕嚕嚕滾了兩下,就頭前冒著青煙,再沒了動靜。看這炮子扁扁長長,尾巴還帶著羽箭般的小翼,清兵們再熟悉不過,可足有尋常人大腿粗細的,小半人高的開花彈,還真是第一次見,稀奇。

冒著煙呢……

周遭能看清這開花彈的有數十人,在壘牆後密密麻麻擠作一堆,腦子本就糊了,看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他們可是見識過晚炸的開花彈。

這數十人的呼吸瞬間停滯,就覺一股苦意從胸腔漫出,急速涌過喉頭,將整個口腔裹住,同時全身的肌肉也都失去了控制,滴滴答答的水聲不止一處響起。除了那個還在蹦跳不止的瘋子,看在眾人眼中,他像是正跳著迎接牛頭馬面的鬼婆舞。

光芒驟起,瞬間吞噬了視線。空間急速膨脹,這感知超越了他們以所有想象力都從未觸及過的體驗,天崩地裂般的巨響,連骨帶肉的灼燒,都被一層隔膜擋住,他們的意識被一股無可抗拒的巨力從體內擠壓而出,正從自己大張著的嘴里噴散。

七月十七日下午四時,第一枚三十斤開花彈,由剛剛抵達前線的神霄式榴彈炮射出,為清軍瀏陽河防線的全面崩潰揭開了序幕。英華軍佔領瀏陽河防線,檢視炮擊成效時,發現死于這一枚大號開花彈的清兵足有四十六人,其中一半都是被活生生震死的。還有一個人離爆炸中心只有兩三步遠,燒得骨頭都凝在一起的人體卻還擺著手舞足蹈的姿勢,讓人頗為納悶。

李肆在長沙等了這麼久,主要是等待清軍主力匯聚,以便一網打盡,同時也有順帶等候佛山制造局將新式飛天炮,不,現在他改名叫做榴彈炮改進完畢的這心思。這算不上什麼大殺器,但配合加農炮,能更有效地壓制對方的溝塹防御體系。

新的神霄式榴彈炮歸屬獨立炮營,發射三十斤開花彈,射程最遠兩里,終于從步兵武器變作炮兵武器。但之前佛山制造局搭車搞出的液壓制退機等東西沒有列裝,主要是太貴,一套那玩意能頂四五門炮,而且可靠性還不足以承受百次以上的運作,這技術就只有等著材料和工藝都有了進展後,再去琢磨。

新的榴彈炮到位不多,只有四門,可就靠著這四門炮,清軍瀏陽河防線很快就全面崩潰了。充任督戰隊的旗兵倉皇逃回撈刀河北岸,而瀏陽河防線上,被塞在前面當人肉沙包的兩萬多綠營盡數就殲。實際這股守軍死傷並不嚴重,也就兩三千出頭,可他們哪里經受過這般「狂轟濫炸」,一個個都魂魄皆飛,就痴痴呆呆地趴在壕溝里,蹲在壘牆後,被英華軍輕松俘虜。

「三十多萬斤鐵,十萬多斤火藥,分攤到每個清兵頭上,夠他死上十次了……」

進踞瀏陽河北岸,逼向清軍撈刀河防線,李肆這麼對部下們總結道。眾人面面相覷,覺得之前的熱血都白沸騰了,感情天王所說的「血火」,實際是這麼回事呢?

「能用銀子解決的事就不是難事,能用鋼鐵和火藥解決的戰斗,就沒必要拿人命去填。」

李肆還在自我膨脹著,這一戰是他造反以來最滿意的一戰,以絕對的火力優勢壓倒清軍,你人多,我銀子多,我炮多,我鋼多鐵多火藥多,就是遠遠地轟你,怎麼著?你過來咬我啊。

範晉低嘆一聲,將手里的計劃書揉成紙團,那上面寫著他苦讀兵書擬出來的若干條「妙計」。

「就怕把韃堊子皇帝嚇跑了……」

將領們都很不滿意,這一仗傷亡出奇地小,戰死不過一百多,受傷近千,大多都是搭設浮橋時,為掩護工兵而跟清軍敢戰之兵對射時造成的。而過了河之後,大家都覺得自己好像是在給炮兵打掃戰場,就沒什麼像樣的戰斗發生。

「跑?要的就是他跑!」

李肆可沒指望會在戰場上擊斃康熙,那樣的事情,也就在無比狗血的YY小說里才會出現。康熙的鑾駕就在三十里外的鐵爐寺,對清軍來說,這樣的距離,幾乎就等于康熙貼在他們背後,甚至都能感覺到皇帝的喘息。

康麻子既送貨上門,想要壓住軍心,死命一搏,那就用最猛烈的炮火震撼清兵,瓦解清兵的斗志,同時也是嚇唬康熙,讓他看看,跟我李肆斗,到底得要什麼樣的本錢。

只要康麻子一逃,清兵軍心就崩潰了,這場決戰也就勝利了。

就是這麼簡單,殲敵多少,殺傷多少,佔了多少城池,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康熙鼓足心氣,跑來跟我李肆一戰,卻被打得落花流水,他的色厲內荏,清兵的羸弱,就此再無遮掩。這一戰,根底就是決定天下人心的一戰。

所以李肆無比熱切地盼望康熙會跑,為此他不惜在這一天里打掉大半炮彈,刻意營造出一番天崩地裂的炮擊景象。

「如果他不跑呢?」

眾人這麼問,李肆皺眉,問得好,康熙要真是有那番膽氣呢?

「那就是你們所期望的,死戰!」

他沉聲說著,眾人先是眉飛色舞,然後又很沮喪。

今天這番炮擊,即便是他們自己,都覺心驚膽戰,已完全不是凡人可以靠勇氣,靠熱血去抵擋的威勢。他們也都下意識地將自己代入到清兵,來想假若是英華軍的步兵面對這樣的炮擊,是不是能頂得住,答案是沮喪的。

英華軍的炮,實在是……太多了,如果把八斤小炮也算上,就鷹揚軍、虎賁軍和游弈軍,三軍就有兩百多門炮。今天的炮擊陣地一擺開,那些湖南廣西內衛,一個個都腳下都是飄的,既是震驚,又是欣喜。

因此,康熙怎麼也得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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