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第五卷 第二百六十七章 你縮?我拆!

作者 ︰

站在歸德門城樓上,眺望整個廣州城,黑煙裊裊升空,灰霧迷蒙裹地,不知昨夜到底是什麼光景。

「困守待援?真是自尋死路啊……,…」

李肆搖頭慨嘆。

昨夜內有韓再興的「商軍」沖擊,學著李肆的兵放排槍,外有安金枝等人的收買,每個游擊一千兩銀子,守南城的廣東左翼鎮標,也就是東莞鎮標三個營的游擊以為李肆的兵已進城,大勢已去,又得了銀子,帶著部下全部跑路。

左翼鎮總兵何騰林並沒有來廣州,這三個游擊所帶的左中右三營也只來了一半,總數還不到一千人。沒全兵而來的原因也很簡單,管源忠信不過他,只讓來一半人幫著守南城。

有韶州鎮的例子,管源忠當然信不過綠營。不僅信不過左翼鎮,連廣州城守協副將常通都信不過。盡管這兩個帶兵官和韶鎮白道隆一樣都是旗人,但他們手下的兵跟李肆的產業來往甚密,根本靠不住。也就是張文煥重新整頓過的提標,還有楊琳在肇慶的督標還能依賴。這兩處人馬接近萬人,如果能在李肆破城前趕到,合他旗兵帶旗人丁壯六七千人,未必不能敗李肆于城下。

管源忠的預測很正確,左翼鎮不僅跑了,城守協也都散了大半,常通帶著二三百號殘兵退守自己的協署,帶著旗兵同守的參領感覺孤兵難支,不得不逃回旗人區,李肆不發一槍一炮就取了太平門。

這跟六十年前清兵攻廣州可不一樣,那時候是再明顯不過的敵我之勢而此時李肆的勢力在廣州城里四處開花,持別是商人和南海縣的巡丁。廣州城里的尋常百姓也沒覺得李肆是仇人,李肆反的是朝廷,又不會拿他們打殺。

可管源忠和旗人就不一樣了,他們吃清廷的鐵桿莊稼飯那就得只能跟清廷綁在一起。

李肆之前得知軍標攻將軍衙門,特意要尚俊攔住,命他們退守西城南面,這個命令下得很及時,軍標倉促組織,又是深夜,根本不可能攻陷將軍衙門,不早點退走,大批涌來的旗兵就要包了他們餃子,進而向南封上歸德門再重新控制住太平門。

黎明李肆踏上已屬于他的歸德門,讓俘兵帶去書信。信里說,老管,念在咱們相識一場,給你和旗人一條活路只要你們退出廣州城,不為難你們。可管源忠始終沉默,旗兵用馬車磚石堵塞旗人區的街巷,擺出了一副據守城內的架勢。

廣州的城池構造有些獨特,宋有東西中三城,明時打通了三城擴展了宋城北面和東面,同時新修了南城。但修南城的時候,保留了宋城的南城牆。清順治時自南城東西又修了兩道城牆直到珠江邊,叫雞翼城,嚴格說起來廣州城由南向北有三層之分。

太平門所通的南城只是廣州城的商業區,有點類似小日本城下町的意思,可南城面積不大,北城還是主體。

原本管源忠是想連南城都守住可不僅他手下可信的兵太少,李肆的內應又太厲害。太平門丟了不說北城西南的歸德門也沒控制住,只好縮回到旗人區。

北城也就是所謂的老城,旗人區就在西北角,整片區域,東南為廣州將軍府,西北為光孝寺,現在管源忠將所有旗人撤到了惠愛西街以北,數萬人擠在從將軍府到光孝寺之間的狹小區域內,想靠高牆街壘拖延時間,這里不僅有旗兵軍械庫,還有旗倉,要糧米有糧米」要刀槍有刀槍。

管源忠賴著不走,李肆感覺有些棘手。算上新兵,他手下也才七八千人,投身巷戰」跟戰斗意志還旺的旗兵對戰,就算能勝,損失也會很大。廣州城里還有不少頑固的滿清官員在組織人手負隅頑抗,西邊的楊琳和東邊的張文煥肯定還要來援,最遲三日內就要到。

到時候還沒解決掉旗人,他就要三面受敵,這就該是管源忠困守一隅的依憑。

「旗人以哀兵之態龜縮死守,怕是有些麻煩。」

範晉親往一線觀察敵情,結果讓他皺眉,他的擔心公私都有,李肆理解。

「學不來老美的精確打擊,就用上毛子的城管戰術吧。」

李肆定下了戰略,理解歸理解,戰火一起,死傷難計,範晉听了李肆的安排,沒有一絲猶豫,跟著賈昊吳崖一同去組織人手。

六格寺花塔,管小玉自頂層遠望,灰沉沉霧氣遮住南面,李肆的兵該是要從那霧中而來,範晉也會來的吧。回頭看看塔里的梁柱,管小玉找著合適的位置,吊著能讓別人看清面目的位置,等範晉看到的話,他應該會傷心的,揣著這個希望,似乎死也不可怕了……

塔下傳來馬鷂子的高聲呼喝,「女人也都上!我們不是漢人!李肆要佔了廣州城,我們全都得死!一個不剩!要想活,就拼出一條命!」

馬鷂子喊話的語氣,塔上的管小玉都能想像得到他咬牙切齒,凶光直冒的面目。

蓬蓬的槍聲自南面遠處飄來,戰斗開始了。

旗人區全都是通衢大道,有木柵跟外面的大街相隔,此刻不僅木析攔街,還堆了拒馬磚瓦甚至卸掉輪子的馬車車廂,構築成很原始的街壘。

一處街壘後,一兩百號旗兵正赤紅著眼,伏低了身子,緊張地透過絕隙觀察著街道對面,他們已經一夜沒合眼」上半夜殺漢人,下半夜撤東西築街壘。殺人的刺激和即將被殺的恐懼混在一起,讓他們極其亢奮,現在敵人出現,更是忘卻了疲累。

佐領掛真還在激勵著部下︰「賊軍的火槍雖然厲害,但是人少,而且還只擅長結陣遠戰。韶州一戰里,湖南小將岳鐘琪就差點借這一點打敗了李肆!」

他對自己這些話也深信不疑「咱們漢軍旗雖然不比滿旗,可肉搏近戰卻還是強過這些南蠻!何況這里是街巷,賊軍聚不起槍陣,弓箭可比火槍好用。咱們的女人都上了陣,賊軍還沒有咱們人數多守個兩三天等到援兵來,該是再輕松不過的事!」

他的部下群聲應合,心里也都憤恨不止,不是那些該死的漢人內鬼,南城和老城的城門怎麼可能丟!

「來了!」

有人嘶啞著低叫出聲,對面街道陰影里,一群「藍襖子」涌了出來。

嘩啦啦一陣響動,十多個弓手開弓搭箭,起身急射,剛剛冒個頭蓬蓬幾聲槍響從左右高處蕩起,好幾人腦袋噗噗炸裂,都是額頭臉面一個槍眼,後腦一個大洞,腦漿帶著眼珠子都噴了出去。

「神槍龘手!該死的!趴在屋頂上呢!」

眾人被這一陣血腥漿液澆得魂飛魄散,熟悉底細的人尖叫出聲。

「等賊軍沖到近前再動手!」

桂真抹開一臉紅白粘稠之物,想吐卻吐不出來,麻木地下了令。

預想中的如潮人群沒有到來,反而只有幾個咚咚的沉重腳步聲接近,透過街壘縫隙看出去,旗兵們只覺一頭霧水。就見三個端著藤牌的孤單人影走來」一直到他們不到二十步外的地方才停下。

「這是要干什麼?罵陣麼?」

掛真皺眉,準備招呼自己的鳥槍兵,藤牌能擋住箭,總擋不住鳥槍吧,他這處街壘還有劈山炮」來什麼他都有信心制住。

接看見到的事情超出所有預料」那三個人站定之後,點起了蛙鐮,燃著了什麼,跳起的點點火星都能弄到,接著這三人側身大跨步,手臂猛然一揚。

沒人注意他們丟出了什麼」注意力都被這三人顯露的身影吸引住了,銀晃晃的鐵甲反射著清冷的晨光,這三人,竟然從頭到腳都套著類似洋人的重甲!

身後鐺鐺的脆響將掛真等人的注意力拉回來,一個旗兵還哀叫了一聲,他被什麼東西給砸中了。

「這些家伙是想丟石頭砸人麼」「」

那旗兵瞧著腳下一坨黑顆默的物事,捂著頭嘀咕道。

「石頭」「不好!快躲…」

掛真兩眼發直,韶州一戰有不少幸存者逃到了廣州,他听這些人說起過賊軍的厲害,其中有一項說的是,「「

細節還沒來得及從記憶里提取完整,下意識地喊出了一聲,轟轟轟三聲,掛真和這群旗兵所處的空間就被鋼鐵與火龘藥混合而成的風暴撕碎了。

上百片鑄鐵碎片噴炸而起,這片街壘後的兩百來人,即便沒領到彈片,也被沖擊波震得七葷八素。

「打死那三個人…」

顧不得一地慘嚎的傷兵,桂真嚎叫著,再不管前方屋頂上的神射手,讓部下放箭放槍,那三個人又丟來了一波炸雷,就讓他們這麼丟著,別說兩百人,兩千人都要玩完!

這次眾人都有經驗了,落在身邊的炸雷一腳踢開,然後馬上伏地,總算再沒多少傷亡。而對面那三個鐵甲人遭了一波弓箭火槍洗刷,一個人倒地,另兩個人將他拖了回去。

「總算是打退了吧……「……」

掛真喘了。濁氣,可看看一地尸體傷員,這可是三個人造成的,不由得悲從苦來,之前的充盈自信,也開始急速下泄。

神槍龘手又開始發威,旗兵們再被開瓢了幾人,紛紛嚇得緊緊貼在街壘上,不敢動彈半分。

「壓住了,開始吧。」

街壘對面,蔡飛一邊打量著三個擲彈兵身上鐵甲的受損程度,一邊揮手發令,一門十二斤炮從後方街道里推了出來,隔著四五十步遠,直直對準了前方街壘。

「炮!」

「火炮!」

「將軍炮!?」

街壘後,掛真和部下們眼珠子也像是被神槍龘手打爆出來一般,高高凸起。

「無恥!卑鄙…」

掛真氣得想要吐血,太欺負人了,把炮拖到城里來轟人,什麼時候听說過這種事!?

「弓箭!小炮!打過去!」

桂真急得連聲高喊,可連他自己都不敢亂動彈,其他人更是被神槍龘手和扔炸雷的嚇住」不敢抬頭亂動一分,只盼著賊軍涌上來肉搏。

「撤!進左右屋子…」

掛真很有決斷,城牆都架不住炮轟,這街壘是甭指望了。

他帶頭,其他人爭後,人群剛剛左右分散,砰聲悶響跟著轟聲巨響幾乎同時入耳,然後天地就顛倒了。

瞧著漫天飛的人影和碎磚木片,蔡飛跟著部下們嘿嘿笑了,總司「不,天王果然是神算,神槍龘手和擲彈兵壓制,十二斤炮抵近轟擊,什麼街壘能攔得住?

「別動!」

見部下正要朝前沖,蔡飛喝止住了。

「掩護左右,把炮推到那些營房的側面,爭取一炮拆一排!」

蔡飛強調著範晉和張漢皖層層交代下來的戰術。

「今天這一戰,炮兵是主角,咱們步兵的任務就是保護火炮。」

同一時間,在其他幾處街口,翼長哨長們瞧著飛升上天的街壘,也都跟部下們如此交代著。

「他們要龜縮?那就用炮轟,一排排拆屋子!舊城改造工程提前干了,一舉兩得!」

這就是李肆交代給範晉的城管戰術,先壓制對方步兵,再把炮推到近前狂轟,街壘不說,旗人區大多都是板築夯土牆立起的長長營房,對準側面,一炮就是一排,里面躲多少死多少。

從花塔遠望,炮聲隆隆,煙塵四起,卻沒听到多少喊殺聲,管源忠心中一點也不踏實。起碼有二三十門炮在四處此起彼伏轟鳴不停,原本預想的計劃,「在如此猛烈的炮聲面前,似乎已經化作了泡影。

「大人!太慘了啊……「……我們上百號兄弟退在營房里,想趁著賊軍從街道上沖過時側擊,卻不料」「不料側牆一炮打來,徑直貫穿了整座營房,上百人……「……上百人不是被炮彈當成擊成備粉,就是被倒塌的屋瓦牆柱壓死!大人啊一一!」

馬鷂子領命去前線觀察,卻被退下來的一個佐領拉住,定楮一看,竟然是營中勇將掛真,此刻一臉紅白腥物,兩眼幾乎也翻了白,就語無倫次地喊著,顯然是被嚇破了膽,不由冷氣直抽。

遠處再是轟的一聲,像是一大排房屋塌了,大群旗人正呼天搶地地奔逃過來,馬鷂子一顆心死死沉下。

「召集精兵,退守六格寺,或許還有機呢……「……」

馬鷂子暗自有了決斷,六榕寺不僅有花塔,附近就是旗倉,聚足了人手,不再受老弱婦孺和膽破的潰兵牽累。

「我們該怎麼辦?馬領催!…」

桂真抱住馬鷂子的腿喊著。

「不想死,就讓別人死!有點膽子的,就該沖出去殺!」

馬鷂子一腳踹開掛真,不屑地吐了。唾沫,徑直轉身而去。

「好……「……好……「……我就死在前面,死給你們這些老爺們看!」

桂真恨聲喊著,轉身沖入煙塵中,將那些奔逃的旗人攔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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