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變 第一卷 第106節兩省報銷案(3)

作者 ︰ 嵩山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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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節兩省報銷案(3)

「這太不成話了」潘祖蔭很生氣,「奉了旨就咨戶部,請他們看管書辦,結果還是讓他們逃走。e^看這算怎麼回事?」

惇王也一個勁兒的翻白眼兒,這幾個人拿不到,自己如何到皇上面前ji o代,「不會是戶部上下,有意放縱吧?」

「王爺見得是。」剛毅答道︰「這正是有意縱放,正見得畏罪情虛。大可嚴參。」

「參是要參的,案子還是要辦,只是線索中斷,如之奈何?」潘祖蔭問道。

「不要緊,還有周瑞清一條線索。」

于是據實奏陳,指責戶部雲南司司官‘難保無知情故縱情弊’,除查取職名飭令听候查辦以外,周瑞清既曾與崔尊彝通信,則洪良品所參,並非無因。只是周瑞清為三品大員,未經解任,不便傳訊,奏請飭令周瑞清將崔尊彝的原信呈案,以便查核。

此奏一上,不但照準,而且因為周瑞清既有接受崔尊彝信函情事,特命‘解任听候傳質’。這一下顯得案子又擴大了,不過周瑞清倒還沉著,看到上諭,首先就派听差當‘抱告’,拿了崔尊彝的兩封信呈上刑部。

信里不過泛泛通候之語,于案情無關。剛毅看完了,往桌上一丟,冷笑著說︰「這又何足為憑?崔尊彝給他的信,當然很多,隨意找兩封不關痛癢的送來,以為可以搪塞得過去,這不太拿人當傻小子了嗎?」

因為有此反感,他‘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派一官兩役去傳周瑞清。

「這就不對了,上諭是‘听候傳質’,質者對質,是跟崔潘二人對質,此刻怎麼可以傳我?」

「是跟王敬臣對質。」派去的七品小京官說話也很厲害,「上諭並未明指跟崔、潘對質。請吧,左右‘是福不是禍,是禍逃不過。’」

周瑞清無奈,只得乖乖地跟著走。

不過,周瑞清到底只是解任,並非革職,所以刑部司官亦不敢過分難為他,邀到部里,以禮相見,圍著一張圓桌相談,就算是‘傳質’了。

問話的三個人,預先作過一番商議,不必問崔、潘賄托之事,就問了他也決不肯說,不如側面探詢他跟崔、潘的ji o情,或者蛛絲馬跡,有助于案情的了解。

這樣,問話的語氣恰如閑談ji o游。周瑞清字鑒湖,便稱他‘鑒翁’,鑒翁長,鑒翁短,相當客氣,周瑞清亦就不能不據實相告。他說他與潘英章一向熟識,跟崔尊彝在以前沒有見過面。只因他有個捐班知縣的佷子,分發廣西,跟崔尊彝一起在軍營里當差,ji o情很好。他的佷子在廣西因為水土不服而得病,全虧崔尊彝盡心照料,所以他亦很感j 其人。

咸豐十三年開恩科,周瑞清放了江南的主考,取中的舉人中,有一個崔應科,是崔尊彝的堂弟,加上了這一層淵源,才通信認為世ji o,崔尊彝的信中,稱他為‘世丈’的由來在此。他亦承認,崔尊彝對這位‘世丈’,常有接濟,但小軍機無不如此,逢年過節都有外官的饋贈,無足為奇。

「鑒翁,」沈家本問道,「有件事,不知有所聞否?听說潘道由昆明進京的時候,就不打算再回雲南了,在雲南的產業都已處置淨盡,一家十三口靈柩,亦都盤回安徽。」

「這倒不甚清楚。」

「據安徽奏報,潘道至今未歸,他是上一年十二月初九出京的,現在二月初,計算途程,早該回家。~~不知道他逗留在那里?」沈家本緊接著說︰「鑒翁跟他至好,自然有書信往來,可能見告?」

周瑞清想了一下答道︰「我沒有接到過他的信。不過他一家十三口靈柩,都寄停在荊州,或者因為迂道湖北,耽誤了歸程,亦未可知。」

這話就頗為可疑,話鋒中听得出來,崔尊彝的行蹤,他是知道的。不過,既然他不肯承認,亦就無可究詰,很禮貌地將他送了回去。

案子擱淺了。整個關鍵在崔尊彝和潘英章身上,這兩個人不到案,就是將在逃的書辦抓到了,依然無用,因為沒有對證,便可抵賴。

就在這個時候,剛毅升了官,外放為廣東的一個好缺,ch o嘉惠道。惇王和潘祖蔭到御前請旨,派朱光第接手,主辦本案。閱過全卷以後,他提出一個看法,認為正本清源,先要就事論事,查核兩省報銷案中,那一項可以報銷,那一項不可以報銷?

潘祖蔭認為這話很有道理,並且引伸他的看法,確定了辦理此案的宗旨,將案內所有涉嫌人犯匯齊。審訊對質,要問枉法不枉法,當以應銷不應銷為斷。

于是傳訊戶部及工部的承辦報銷案的司官,各遞‘親供’。有的說︰「軍需用款,均按照咸豐十二年前成案辦理」;有的說︰「查照乾隆年間例案核辦」;有的說︰「遵照同治七年奏定章程核銷」,各人一個說法,各人一個根據,紛歧疊出而語焉不詳,刑部只知道其中必有m o病,卻不知m o病何在?

這就只有一個辦法了,奏請飭下戶部、工部堂官,指派干練的司官秉公核算,一時帳簿紛繁,算盤滴答,刑部大堂,熱鬧非凡。

這一來,王文韶裝聾作啞就有裝不下去之勢了——因為說他受賄巨萬,他可以表示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所以越泰然便越顯得問心無愧。但在他署理戶部尚書任內,已經核銷結束的案子,奉旨重新核算,便無異朝廷明白宣告︰王文韶不可信任。

不但他自己如此想法,清流也在等候這樣一個時機。自然又是張佩綸動手,時機也把握得剛剛好。眼見到了谷雨節氣,京中的天氣逐漸燥熱,皇帝最不喜天熱,尤其是北京城在清明、谷雨節氣之中,天氣干燥,讓人虛火上升。他就是在這個時候,身體不適,連著三天臥病在 ng,連召見軍機處,也只好在病榻上進行——這也更讓他的心情壞到了極致,這樣的天氣雖然燥熱,但屋外*光大好,自己卻要擁被高臥,換做是任何人,也會煩悶的

張佩綸的折子便是在這時候上的,緣由是「請飭廷臣引嫌乞養,以肅政體而安聖心」,在折子中,將王文韶貶得一文不值,說他「雖無穢跡,本亦常才,就令伴食中書,束身寡過,殆未能斡旋時局,宏濟艱難;今屢受彈章,望實虧損,度其志氣消沮,憤懣不平,內發嘆 之音,外為可憐之意,久居要地,竊恐非宜。」

接著引用乾隆朝的一個大臣,也是杭州人的梁詩正的故事。梁詩正物望不孚,高宗暗示他辭官,而梁詩正戀棧不去,于是高宗趁南巡經過杭州之便,命梁詩正在家sh 養八十歲的老父,以為保全之計。張佩綸認為這個故事,正適用于王文韶︰「例載︰親年八十以上,即有次丁終養者。王文韶母年八十有三,終鮮兄弟,養親乃人生至樂,當此崦嵫漸迫,喜懼ji o縈,實亦報國日長,報親日短之際。若听其去官終養,該sh 郎家在杭州,有湖山以滌塵氛,有田園以供甘旨。」如其不然,就算王文韶「持祿保身,其子慶鈞,及其ji o游僕從,狂恣輕揚,非王文韶所能約束,必令白首偏親,目見子孫不肖之事,憂危惶懼,損其余年,殆非文韶所忍出也。」

最後是在‘以安聖心’這句話上做文章,說「皇上聖躬雖漸臻康復,猶宜頤養舒勤,乃二月初一日因鄧承修劾王文韶,召見樞臣,初六日因兩省報銷案,又召見樞臣,此兩日並無內外簡放員缺,亦無各省急遞章奏,當霜風漸厲之時,正幾暇養和之日,乃以文韶奉職無狀,至增宵旰憂勞。該sh 郎夙夜捫心,能無悚愧?」因而要求︰將他的這個奏折,ji o下軍機處,‘令王文韶善于自處。’

皇帝也順水推舟,不作任何表示的將原折發了下去。王文韶一看汗流浹背,識得張佩綸的嚴重警告,如果再不‘善于自處’,他還有更厲害的手段,要參劾他的兒子王慶鈞以及m n客僕從,仗勢恃強,所作的許多不法之事。在他看,最惡毒的是,以為皇帝因為他的‘奉職無狀’而‘宵旰憂勞’,當此ch n陽燥暖之際,亦不得安然怡養。這一挑撥,如果忽視,則聖眷一衰,真的可能有不測之禍。

于是,當天他就上了個奏請開缺的折子。皇帝xi ng有成竹,降旨慰留,預期著張佩綸必不罷休,要看他第二個折子,說些什麼?

張佩綸的第二個折子,對王文韶展開正面的攻擊,措詞運用,卻另有巧妙。共是一折一片,折子上說他才具不勝,如果皇帝據以罷斥,則發抄原折,可以不提報銷案的弊端,對王文韶還算是顧面子。但要說服皇帝,則又非提報銷案的弊端不可,因而加一個附片,指出兩省報銷案三可疑︰第一疑︰「王文韶曾在雲南司派辦處行走,報銷之弊,當所稔知。此案既致人言,必有書吏在內,若于奉旨之日,即密飭司員將承辦書吏,羈管候傳,抑或押送刑部,豈不光明磊落,群疑盡釋?乃讞傳函牘屢傳,機事不密,任令遠揚,歸過司員,全無作s 。人或曰︰文韶機警,何獨于書吏則不機警?」

第二疑︰「此案報銷,將歲支雜款,全行納入軍需,本非常科,即疆吏聲敘在先,亦宜奏駁,既已含h n復準,經言者論劾,若戶部即請簡派大臣復核,則過出無心,猶可共諒。乃至戶部堂官奏請復核,始與景廉面懇回避。風聞銀數出入,散總不甚相符,且事先迅催兵工兩部,不及候復,率先奏結,尤為情弊顯然。人或曰︰文韶j ng密,何獨于報銷則不j ng密?」

第三疑︰「崔尊彝、潘英章為此案罪魁禍首,既據商人供稱︰匯款系為報銷。狀證確鑿,該兩員即屬有玷官箴。周瑞清已經解任,該兩員不先革職,亦當暫行開缺,乃迭降明諭,但曰︰‘嚴催解送’。他樞臣即未見及,王文韶若y 自明,何以默不一語?人或曰︰文韶明白,何獨于該兩員處分則不明白?」

張佩綸真不愧是清流中的健筆,字里行間的指責,皇帝當然看得出來,第二疑暫且不論,第一疑指王文韶故意放書辦逃走,意在消滅罪證。第三疑是指王文韶包庇崔尊彝、潘英章。衡情度理,確有可疑。

因此,持著這一折一片,皇帝便開始認真考慮讓王文韶走路。繼任人選,倒是早就想好了的,此刻還要考慮的是,張佩綸分析事理,j ng到細致,不光是會罵人、會說大話。然則該當如何重用?思考未定,便只有暫且擱置,于是王文韶第二次上折辭官,又m ng慰留。但語氣跟前不同了,說「覽其所奏各情,本應俯如所請。不過軍機處及總理各國事務辦事需人,王文韶尚稱熟悉,著仍遵前旨,于假滿後照常入直。」

這‘尚稱熟悉’四個字,是軍機章京看風頭所下的貶詞,經抱病復起的奕和文祥商量過,奏請裁可而見諸明發上諭的。熟悉朝章故事的,一看王文韶落得這四個字的考語,就知道他非得辭官不可了。

王文韶自己卻還有些戀棧之意,因為他的親族故舊,m n客僚屬,平素出入m n下的一班人,聚訟紛紜,意見甚多。主張自己知趣,及早ch u身的固多,認為反正面子已經丟完了,里子不能不要也有,皇帝雖然j ng明,但這十余年中,因為當年事情的緣故,于他總是有幾分慈藹,若是能夠有得力之人在皇上面前進言,也不見得會听信張佩綸的話,罷斥一部尚書。再有一派認為要引退也得等些時候,張佩綸一上彈章,隨即請辭,看來完全受他擺布,面子上未免太下不去。

王文韶對這個看法,頗有同感,還想看看再說,無奈壞消息不一而足。先是江蘇巡撫奏報,據崔尊彝的家丁呈報,說他家主人在丹徒縣旅途病故。丹徒縣就是鎮江府城,雖為循運河入長江、到皖南的必經之地,但崔尊彝死在一月初,丹徒縣接到崔家家丁的呈報是在二月,何以在鎮江逗留如此之久,又何以遲一個月呈報,情節自然可疑,所以上諭命當地官府確切查明,崔尊彝是否病故?

其實用不著查,與江蘇巡撫衛榮光的奏報同時傳到京里的消息,說崔尊彝是服毒自殺的,這就見得情虛畏罪了。朱光第听得這話,大為緊張,案中兩名要犯,已經去了一個,如果潘英章步崔尊彝的後塵,也來一個‘病故’,那時死無對證,周瑞清可以逍遙法外,全案亦就永遠要懸在那里,因而不能不采取斷然的手段。

他做事向來有擔當,也不必稟明堂官,將王敬臣和周瑞清的家丁譚升,秘密傳訊,軟哄硬b ,終于又榨出來一些內幕。據譚升供認︰崔、潘二人到京後,跟他家主人都常有往還。這倒還不關緊要,王敬臣供出來一段事實,對周瑞清卻大為不利。

他說︰潘英章從他那里取去的銀票,其中有一張是由百川通票號來兌現的。于是傳訊百川通的店東,承認周瑞清跟他的百川通有往來。上年九月間,周瑞清拿來一張順天祥的票子,存入百川通,換用了他那里的銀票,顯然的,這是周瑞清的一種手法,不願意直接使用順天祥的銀票,免得落個把柄。

此外王敬臣還說,有個戶部雲南司的‘孫老爺’,也曾經拿潘英章用出去的票子,到他那里取過銀子。這都是‘通賄有據’,戶部奏請將周瑞清暫行革職,以便傳訊。戶部雲南司的‘孫老爺’,是不是主稿的郎中孫家穆,自應查究,亦請先行解任。

照準的上諭一下,朱光第立即執行,親自帶人逮捕周瑞清,先送入戶部‘火房’安置,不準家屬接見。送進去的鋪蓋、用具、食物,無不仔細檢查,連饅頭都掰開來看過,怕內中夾著什麼紙條。

事情進展到這一步,案情逐漸明朗,而王文韶也再不能安于位了,上了一份奏折,請求歸養。

王文韶辭官,報銷案卻不能就此底定;正好相反,皇帝有意借此再度掀起朝局中的大*瀾

在恭王與曾國藩等人想,王文韶開缺,戶部一案就算有了結果,鄧承修指責軍機顢頇無能的話,可以略而不提,至多輕描淡寫地解釋幾句,便可ji o代。那知二月十六日的早上,軍機處叫起的時候,皇帝問道,「鄧承修的話說得有理。軍機上總不能不認個錯吧?」

恭王愕然,不知這個錯怎麼認法,向誰去認?如果錯了,就得自請處分,既然他這樣發話,自己就該有個光明磊落的表示。于是他略略提高了聲音答道︰「臣等處置謬妄,請皇上處分。」

話中有點負氣,是誰都听得出來的,皇帝心雖不悅,倒也容忍了。不過這一下更為堅持原意,「這處分不處分的,日後再談」他說,「在朕這里,爾等都是國家柱石,偶爾有監理不到的,總還能為你們遮掩一二;但舉國滔滔,眾口籍籍,對言路上不能不有個ji o代。明發的上諭,天下有多少人在看著,錯一點兒,就有人在背後批評。听不見,裝聾作啞倒也罷了,既然有人指了出來,不辯個清清楚楚,叫人心服口服,朝廷的威信可就不容易維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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