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變 第一卷 第46節 觀戲

作者 ︰ 嵩山坳

第46節觀戲

載澧也算是自作孽。他x ng情頑劣,但稟賦不壞,只不過因為身為皇子,雖上有嚴父,但做父親的國事繁忙,無暇管教,加以又是皇長子,從生母以下,到宮婢、太監等一眾下人,多方維持,呵護唯恐不周,數重因緣,也便養成了驕縱的x ng情。等到到了上書房,隨師傅讀書,情況也並未有絲毫好轉。這要分作幾方面來談。

首先說,清朝有一項前明遠遠不及的傳統,便是尊師。自雍正創立不立儲而秘密擇賢,傳大位于身後的傳統以來,翰林得派在皇子、皇孫讀書的上書房行走,充任師傅,便是仕途康莊的開始,倘若學生得為天子,那就不但入閣拜相為指顧間事,就是子孫,亦如同有了丹書鐵,除大逆不道之罪以外,他罪皆可免死便如同杜受田,就是一個很明顯的例子。[搜索最新更新盡在

皇帝給載澧選定的師傅是翁心存,他是孝悌君子,秉持‘教不嚴、師之惰’的那一套古訓,于載澧的學業,督促得很緊,小小的孩子,第一次遇到這樣一個全然不理自己皇子之尊的老人,敬畏之下,老實了很久,但等到翁心存入值軍機處,就不大能夠經常到上書房來督促,學業如逆水行舟,不進而退,更何況一個幾歲的孩子?日漸荒誕,也可以想見了。

不過,這些還都是客觀原因,另外一個主觀原因是載澧不喜歡讀書。這又要分作兩方面來說,第一是他生x ng好動,心不易靜,加以宮中大小祭祀,常年不斷,更加吸引孩子的注意力;再有一個就是,載澧始終未曾入m n,換句話說,就是他始終不能領略讀書過程中的樂趣凡此種種,也便養成了載澧一事無成,荒唐度日的x ng子。

這一次到七叔府上來,他也在隨扈之列,到此之後,見到了溥綱,溥綱年紀雖然比他大很多,按輩分來說,卻是他的佷子,這還不算,本年二月間,晉嘉號貝勒,分封貝勒府,連父親也為自己題寫了府m n前的匾額,宗室近臣不敢以其年幼相欺,早早的過府祝賀,不料事出偶然,溥綱正是在這一天迎娶新f 過m n。

在載澧看來,尚沒有什麼,在存佑看來,溥綱是在故意和小主子打擂台,把本來應該到府祝賀的十成賓客,分走了一半,這簡直是可恨故而多次在載澧耳邊嘀咕,說溥綱怎麼怎麼可恨,怎麼怎麼瞧不起大阿哥,時間久了,載澧信以為真,也恨上了溥綱。

這一次到七叔府上,正好見到溥綱,為溥綱不曾下跪請安,載澧大發脾氣,仗著自己身子小,行動靈便,一躍到了溥綱身後,抬腳在他上重重的踹了一記,溥綱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向前搶了幾步,站住身子,回頭看時,臉上帶上了怒s ,「大阿哥,您這是干什麼?」

「干什麼?教訓你這不懂規矩的h n賬王八蛋」載澧破口大罵,「你是個什麼東西?在府里你阿瑪就不曾教過你規矩嗎?見了長輩,只作揖,不下跪,就是你府里的家教?我今天就教訓教訓你」

溥綱又是委屈,又是憤怒,還不敢得罪他,連連躲閃,載澧腳步不穩,自己撞到地上,一邊的臉頰也擦破了,這下更加得理不讓,「好啊,你敢打我,我去找皇阿瑪,要他殺你們父子的頭」說完由存佑領著,一溜煙的跑開了。

听溥綱斷斷續續的說了一遍,皇帝臉s 鐵青,「載澧,溥綱說的可是真話?」

「不是的,阿瑪。」載澧大聲說道,「都是他欺負兒子在前,不敬尊長在後,兒子才找機會教訓他的。」

「教訓?憑你也配說教訓?無行無德的狗才r 臭未干,你也教訓起別人來了?有那份教訓別人的功夫,怎麼不把自己府里認真管束一二?你以為朕不知道嗎?存佑?」

「啊?」存佑嚇了一跳,怎麼這其中還關聯到自己了嗎?「奴才在。」

「本月十一,是不是你攛掇大阿哥,以府中缺少絲綢為由,向內務府奏請,撥轉江寧織造,造上好寧綢三百匹?」

「這,是有的,只是,大阿哥府里,絲綢之物確實不足,用度缺少,奴才也是向內庫報準過的。」

「說得好听,到似乎是你一心一意為少主子著想的?」皇帝冷笑著,「載澧是朕的兒子,有什麼話不能對朕說,反要你這奴才越俎代庖?為他向外人需索?嗯?」

「是,是,是,萬歲爺教訓的是,都是奴才的糊涂,都是奴才的糊涂」

皇帝目光轉移,眼見hu 廳外面人影閃動,不知道有多少人听見消息,趕了過來,只是未奉傳召,不敢入內,「都進來」

听見里面說話,奕幾個魚貫而進,行禮之後,皇帝一擺手,「溥綱,你把剛才的話,再和恭親王說一遍。讓他們也都听听,朕說得對不對?」

溥綱把經過又說了一遍,皇帝劈頭問道,「老六,你是管著宗人府的,你怎麼說?

奕如何能夠說皇帝的話不對,听完之後,賠笑說道,「皇上,今兒是大喜的日子,主子難得出宮一趟,又何必為小事攪了興致?大阿哥孩童心x ng,一時j 怒也是情有可原的。」

「情有可原?你說得真輕巧這樣的事情,若不能及時糾正,日後變本加厲,不知道會做出多少不法勾當」他搖搖頭,「不能就這樣饒了這個狗才關到宗人府,圈禁三月另外,奪去載澧貝勒嘉號,降為貝子。」

踫頭領旨,起身又給載澧使了個眼s ,示意他趕快謝恩。

載澧委委屈屈的跪倒下去,踫頭謝恩,「兒子領旨謝恩。」

「多多學點規矩,別仗著是朕的子嗣,就在外面胡作非為,要是日後再給朕知道,你有膽敢倚仗天家勢力,在外欺壓良善的,仔細你的皮」

「兒子,都記住了。」

「滾出去,省得看見你心煩。」載澧求榮反辱,灰溜溜的出府自去不提。

皇帝嘆了口氣,擺手示意載齡父子站起來,「載澧這個孩子啊,秉x ng並不太壞,只是天生笨頭笨腦,容易受人簸n ng,便如同這一次的事情吧,」他略帶一點羞澀的微笑,說道,「不過,朕身為人父,疏于管教,在這里,代這個h n賬向你們道歉了。」

「奴才不敢」載齡和兒子連忙再度跪倒,口中答奏,「總是奴才教子無方,禮數不周,得罪皇子,皇上不以奴才所行非是大加撻伐,反天語慰藉,奴才惶恐無地」

肅順在一邊看事情告一段落,適時進言道,「皇上,皇後娘娘等各位主子還在前面等候呢,是不是可以請駕,傳戲了?」

「也好。」皇帝長身而起,「不好讓她們都等得久了。起駕」

把那一段不愉快揭了過去。載醇引領著皇帝到了戲廳——戲台朝北,戲廳朝南,五開間的敞廳,扇都已拆除,下面用‘地平‘填高,中間設一張御案,自然就是皇帝的。後面一側,是皇後、嬪妃所居,再之後用兩面黃幔隔開,是諸王、貝勒、貝子、公以及扈從大臣的席次。

未曾開戲,載醇先奏,這天的戲是由皂保和崇綸提調。這兩個人都是內務府出身,現在都在當戶部的滿缺sh 郎,京城里出名有手面的闊客,于是傳了這兩個人上來,並排跪下,由崇綸陳奏戲目。「今兒伺候皇上四出戲。」他把手里的一個白折子打開來,一面看,一面說︰「第一出是出玩笑戲,劉趕三的《探親相罵》,京城出頭一份。」崇綸略停一停說︰「第二出是盧台子的《空城計》,慶四給他配司馬懿。這又是頭一份。」

「你倒是有多少‘頭一份’?」皇帝問︰「盧台子是誰?」

「喔。盧台子就是盧勝奎。」

「原來盧台子就是盧勝奎。」皇帝點點頭,表示明白了,又問︰「還有呢?」

「盧勝奎跟劉趕三,今兒個都是雙出。」崇綸答道,「《空城計》下來,先墊一出小戲,好騰出工夫來讓盧勝奎卸裝,扮下一出戲。這墊的一出戲,也是京城里的頭一份。」

崇綸是有意帶些‘耍貧嘴’的味道,好博皇帝一笑,果然,連皇後都被逗樂了︰「怎麼全是頭一份啊?」她忍俊不禁地問。

「不是頭一份,不敢伺候皇上和皇後娘娘。」崇綸j ng神抖擻地說︰「這出戲叫《時遷盜甲》。」

「那不是昆戲嗎?」

「是。唱這出《盜甲》的,就是個‘蘇丑’,叫楊鳴y ,他的絕活t ng多,這一出《盜甲》是專為給皇上預備的。再下來就是大軸子了,《群英會》程長庚的魯肅、盧勝奎的諸葛亮、徐小香的周瑜、劉趕三的蔣干。」

「程長庚?」皇帝以略帶訝異的聲音問道︰「他還在京里?」

「他還在京里,還是‘三慶徽’班的掌班。」崇綸又把一個戲折子高捧過頂︰「還留著富余的工夫,預備請皇上、皇後娘娘點戲。」

皇後不大懂戲,笑呵呵的搖搖頭,對丈夫說,「我也不懂,還是皇上點吧?」

皇帝也不推辭,沉y n了一下,「點一出《四郎探母》吧?可有好角s ?」

「皇上法眼如炬,真正是再恰好也沒有了。」崇綸笑眯眯的說道,「奴才想傳ch n台班掌班余三勝和梅巧玲伺候。這才是真真正正京城頭一份呢」

「行啦,別耍嘴兒了」皇帝笑著擺手,「傳膳開戲吧」

于是,一面是太監遞相傳呼,搭膳桌,抬食盒,依上方y 食的規矩供膳,一面是笙簧並奏,鑼鼓齊鳴,由升平署的太監演唱吉祥例戲,滿台神佛仙道,只是熱鬧而已。皇帝早就把這些戲看得厭了,但規矩必須如此,便只好由他們去。

「趁這會多吃一點兒」皇帝轉頭向和他在一桌的皇後說︰「吃飽了好听戲——你不是說不愛听昆腔,愛听皮黃嗎?」

「是」皇後很馴順地答應著,把一碟m 汁火方移到他面前。

這是他喜愛的一樣食物,為了酬報皇後的孝心,先嘗了一片火tu ,然後轉臉對sh 立在旁的六福說道︰「拿這個送給六爺。不必謝恩」

話是這麼說,並不用在御案上撤走這個菜,御膳照例每樣兩份,一份御用,一份備賞,備賞的一份,送到黃幔外面,恭王听說不必謝恩,也就坦然接受了。

等六福轉身回來,例戲已經唱完,台上貼出一張黃紙,大書︰「奉旨演《四郎探母》」。因為是御口欽點的,自然要第一個伺候。然後是內務府的兩名司員,從出將、入相的上下場m n走了出來,在台柱前相向而立,這是內廷的規矩,名謂‘帶戲’。

「討厭」皇後輕輕咕噥了一聲。

這兩個字只有皇後和驚羽听見,好好一出戲,有這兩個官員站在那里,搞成格格不入的場面,確是討厭。驚羽懂得她的意思,便招一招手把六福叫到跟前,有話吩咐。

「這兒不是宮里,用不著帶戲。問問他們,能不能不要這些,皇上不喜歡」

福答道,「我馬上去告訴他們。」

他用不著再去請旨,就知道驚羽的話,必是皇帝的意思。他一路走,一路這樣在想,尋著了崇綸,傳到了話,台上的兩名內務府官員,隨即悄悄退下,剩下楊四郎與鐵鏡公主,從容自在地去‘猜心事’。

「這才好」皇帝越發高興了,《四郎探母》是京劇徽班保留節目之一,唱念俱佳,而余三勝的嗓音清亮高亢,有穿雲裂帛之聲,在這個全無後世電子設備輔助的條件下,全憑一身的真功夫,將吐字發聲之法運用到極致,比之在後世所見又高了不止一籌;而梅巧玲也絲毫不含糊,身段玲瓏,扮相俊美,若是不知道的話,真會以為是一位千嬌百媚的傾國nv子呢

皇帝招招手,和六福耳語了幾句,後者點頭轉身,不一會兒的功夫,領著肅順到了席前,「主子。」

「這個……」他用手一指台上,「這個人是誰?」

「回萬歲爺的話,這位叫梅巧玲,是京中首屈一指的旦角大家,字雪芬,r 名叫阿昭,現在是京中三慶班的第一台柱子呢。」

「著實是不錯呢」皇帝滿意的點點頭,回頭聚j ng會神地看完這出戲,說一聲︰「賞」

一听這話,台上絲弦之聲消止,演蕭太後的胡喜祿、演楊四郎的余三勝,還有演鐵鏡公主的梅巧玲各自在台板上跪倒謝恩,皇帝沒來由的動了旎念,「肅順?傳梅巧玲上來。」

于是,演出暫停,肅順一溜煙的到了後台,先找到三慶班的掌班,「快,皇上要見阿昭」

梅巧玲又是歡喜,又是緊張,沒有卸妝的時間,套上一件月白s 長衫,小心翼翼的跟在肅順身後,到了席前,他是演過多年戲的,若論及行走趨拜,自然不再話下,只是初次面君,心中慌lu n,手腳都似乎沒有個安放處了,「草民梅巧玲,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安逸的翹起二郎tu ,望著腳下跪著的男子,白皙的肌膚,紅潤的指尖,比之nv子,更有一番風流味道,「你叫梅巧玲?學藝幾年了?」

梅巧玲一一答了,只听皇帝又問,「在京中吃開口飯,日子或者還能過得下去,但朕也听人說過,梨園行中,傾軋之風最烈。」他換了個姿勢,又再說道,「朕想,招你進宮,以內廷供奉,以為伺候天家,你可願意?」

梅巧玲一愣,趕忙踫頭答應,「皇上如此抬愛小民,小民自當努力報效」

接下來是劉趕三的《探親相罵》,盧勝奎和旗人慶四的《空城計》,皇帝無不有賞。第四出《時遷盜甲》,楊鳴y 那翻騰跌撲,落地無聲的武功,把個原本不是很愛戲,很懂戲的皇後看得幾乎在御座上都坐不住,也放了一回賞。

大軸上場,天將黑了,明晃晃點起無數粗如兒臂的紅燭和明角宮燈。程長庚的魯肅和盧勝奎的孔明,固然各擅勝場,但皇帝j 賞的卻是徐小香的周瑜,扮出來一望,不但豐神俊朗,一舉手、一投足,才看出別具風流,開到口時清剛絕俗,轉眼神、舞翎子,竟活畫出睥睨一世的公瑾當年。「什麼叫儒將?這就是」他這樣跟驚羽和六福說,也不問他們懂不懂儒將這兩個字。

皇後一邊看戲,一邊由身邊的蘭妃和楊貴人給她講,也逐漸悟出一些m n道來了,她更欣賞的是程長庚,所以在《群英會》唱完,放賞之時,特別探頭問一問皇帝,想召見程長庚。

程長庚曾被賞過六品頂戴,備有一份朝冠補服。他為人謹飭識大體,平日決不敢穿來炫耀,但預料到這天要謝恩見駕,自然要衣冠整肅,所以把那套行頭也在衣箱里帶著。此刻穿戴整齊,做此官、行此禮,況是扮慣了王侯大臣的,加以在宮中見過世面,所以趨蹌拜起,氣度雍容,很有點兒大家風範。

所謂召見也不過跪得近些,自陳一些感j 天恩的話,皇後拙于言詞,又是在這樣的場合中,也真沒有什麼好跟人說的。所以應個景,便由崇綸帶了下去。

皇帝看看時辰,就準備起駕回宮了。就在要離座的那一刻,六福走過來,悄悄奏報︰「啟奏萬歲爺,五爺有事要面奏。」

「好,好」皇帝于這個兄弟最客氣不過,「叫他過來吧」

惇王已經在廳前听到了,不等召喚,自己便走了上來。這時皇帝已起身離座,惇王請個安說︰「臣弟請皇上賞個面子。」

皇帝知道這個兄弟賦x ng粗荒,書也讀得不好,說話常是沒頭沒腦的,所以便問一句︰「倒是什麼事兒啊?」

「也沒有別的事兒,臣弟想跟老七今兒個一樣,奉請皇上到臣弟府里玩兒一天。」

皇帝幾乎笑出聲來半天沒有說話,歷朝的規矩,皇帝身擔四海至重,不可輕動,除非有喜慶大事,輕易不幸王府。這一天算是偶一為之,且有相親和訓妹的作用在內,猶有可說,但如接著再臨幸惇王府,演戲作樂,則與歷年所下的上諭,大相違背,怕又引起御史的議論。而且,老五這個人眼皮子淺,看見老七的這番榮耀,忍不住要學樣。日後若是各府兄弟,有樣學樣,事情就不大好辦了。

這樣一想,便有了推拒之意,「再等一等吧?等過上一段,再說,好嗎?」

「那麼,」惇王緊接著說,「請皇上賞日子下來,臣好預備。」

看弟弟不明白自己的話,皇帝好氣好笑,不能不表示態度了,「不忙,不忙天氣越來越熱,朕又耐不住這樣酷暑的天氣,等秋涼之後,慢慢兒再看吧。」

惇王心想,照這口氣,只怕未來數月都不行,等天氣轉涼,必可如願。若是在大年正月里,能把皇上迎請到府,這就更有面子了,因而欣然答聲︰「是臣弟另外具折奏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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