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變 第一卷 第169節劫數難逃(1)

作者 ︰ 嵩山坳

自從拿了三萬兩銀子交給肅順,要他和六福在皇上面前美言,放自己阿瑪一個四川鹽茶道的差事到今天,又過了一個月,肅順幾次砌詞找惠祥拿錢,趕上惠祥又是生來富貴,不知道銀錢來之不易的公子,只要肅順開口,就大把的銀子奉上,一月有余,從他手中交給肅順的銀子,就超過了十五萬兩。

惠祥雖然花錢如流水慣了,不會放在心上,但一月有余,只看銀子拿出去,正事始終沒有下文,也覺察出不對,派人幾次到肅順府上打听消息,都給他以種種借口敷衍出去。

一來二去,惠祥大怒︰惠大爺的銀子是那麼好拿的嗎?就是都換成咸豐通寶扔在水里,還能听響兒玩呢現在倒好,居然黑不提,白不提了?

他幾次登門追問,一開始的時候,門下人對他還執禮甚恭,好言好語相勸,只是說老爺不在家——倒並不是有意誑他,肅順的差事極忙,每天能夠在家的時候不多——到了後來,看他登門,就不大搭理了,迎到堂上,冷言冷語,連杯熱茶也不予招待,弄得惠祥不尷不尬,灰頭喪臉的出門而去。

再到後來,便是連門也不讓他進了,這一是因為肅順現在實在沒工夫搭理他;再則紫雲進府,肅順擔的關系甚大,對門下人說,惠祥再來,只是說老爺我不在家,府中女眷甚多,不宜請他入內。

惠祥幾次來,甚至連大門都不得入內,心中更加惱火,他以為肅順黑了他的銀子,做賊心虛,避而不見。胸中橫亙著一股怒氣,便開始派人在肅順府門前守著,一看見肅順回來,立刻向我回報,一定要把他堵在府中不可

這一天,府中派在肅順家蹲守的下人飛快的跑來回報,說肅順回來了。還帶著十幾個人,一同進府,不知道是做什麼勾當。

惠祥聞報之後,未及多想,氣沖沖的帶著人一路奔向肅府而來,到了門口,剛剛好,肅順親自扶著轎桿,一面吩咐著轎夫放低身段,慢一點走,一面走出府門,和惠祥幾個打了個對頭。

「肅大人別來無恙啊。」惠祥的嗓門放得很是宏亮,「今兒個終于讓我等著您了。」

肅順嚇了一跳,他倒不是怕惠祥找自己要那十幾萬兩銀子的債,而是怕驚動了轎中人,擺擺手,示意轎夫先把轎子放平穩,低聲和轎中人說了幾句話,抬起頭來,望向越走越近的惠祥,呲牙一樂︰「惠大爺,今兒個是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你少和我來這一套過門肅順,惠大爺的銀子有那麼好拿的嗎?四九城你訪訪去,我惠祥幾時做過賠本的買賣?」惠祥旁若無人的大喊大叫,「今兒個惠大爺也不難為你,要麼你拿銀子,惠大爺轉身就走,要麼,」

肅順冷笑著看著他,「要麼你想如何?」他問道,「你還想把我怎麼樣嗎?」

惠祥心中倒真是不敢將肅順如何,肅順近年來疊加提拔,是皇上面前的第一紅人,只是話僵到這里,萬萬不能打退堂鼓,「放屁你肅順怎麼了?你不過是下三濫的奴才我阿瑪是當今皇上的親舅舅,我是皇上的表弟,不要說不把你怎麼樣,就是把你怎麼樣了,惠大爺也打得起這人命官司」

肅順生得圓圓胖胖,一張大臉紅潤有加,望之如同嬰兒一般,這一刻氣得臉色變得雪白,「好,好」總算他心中記掛著今天有重大的差事,不願在此多生事端,強忍著咽下怒氣,「放著你的,等著我的。惠大爺,等肅順辦差回來,我倒要看看,你怎麼和我打這人命官司」說罷一揮手︰「起轎」

惠祥快速上前一步,一把按住轎桿,轎中人嬌呼了一聲︰「啊?」

他沒有听清楚,即便是听清楚了,也混不當回事,只以為是肅順家中的女眷呢。獰笑著望向肅順,「放著我的?」他說,「肅順,你想放到什麼時候?等你今天走了,我恐怕就再難見你一面了吧?少廢話,還錢」

肅順的臉色扳得緊緊地,盯著他,「惠祥,你要倒霉了,你信嗎?你知道我今天辦的是什麼差事嗎?」

「不論你辦的是什麼差,欠債還錢,天公地道。你想不還錢就從這走,沒門兒」

肅順眼珠一轉,打定了主意︰今天就是拼著我辦砸了差事,給皇上責罰,也要拉你下水,你個王八蛋想到這里,他故意向左右看看,「來人,把這個狂徒給我哄開。」

轎子周圍有幾個身材極為魁梧的大漢,聞聲過來就要招呼惠祥,他見勢不妙,後退了半步,同樣疾聲招呼,「來人,給大爺我打」

雙方各自帶著人馬,就在肅順府門前大打出手,上演了全武行與肅順的住宅望衡對字的鄭親王府听見動靜,也涌出一大群家丁,這些人認識肅順,過來一問才知道,是有人前來攪事,于是也自沖了上來,混戰到了一處。

只可憐在轎子中的紫雲姑娘,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皇帝下旨,冊封她為雲嬪,雖品秩只是個嬪,卻也總算可以入宮伴駕,比之在肅順府中兩頭不到岸,豈不是勝強萬倍?誰知道轎子剛剛出了府門,就遇到這樣一出?她听見惠祥和肅順的說話,知道是有人來向肅順追債,自己枉受池魚之災,嚇得臉色雪白,躲在轎子中不停的念佛︰「阿彌陀佛,神靈保佑,……」

皇帝決沒有想到這一次護持紫雲入宮會出這樣大的紕漏,除了肅順之外,只有一個六福。也給嚇得圍著轎子打轉,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惠祥不認識六福,只看到一個穿著青衣小帽的小廝,一副畏縮模樣,他幾步邁了過去,抓住六福的衣服領子向上一提,「看你這副德行,怕是個相公吧?你家老斗不肯拿銀子,就把你帶回去頂賬」

六福又氣又恨,他知道老斗、相公是什麼意思,怕惠祥真有心帶自己回去,即使是片刻之間便會釋回,仍是受辱不免,因此扯開脖子尖叫起來︰「肅大人,肅大人救我」

肅順也是連躲帶閃,百忙中回頭一看,心中大喜惠祥這一次可是逃不開重譴了裝作一副驚慌之態,大聲喝道︰「快,把他救下來」肅順存心歹毒,到了這一步,兀自不肯叫出六福的名姓,只是胡亂咋呼。

有家丁上前去意圖解救六福,惠祥獰笑著揮起拳頭,「砰」的一聲,重重擊在六福的臉上,六福頓時鼻血長流,委屈的嚎啕大哭起來。

肅府的家丁和鄭王府的侍衛上前,把六福救下,還不等肅順上前問切幾句,突然又听見一聲巨響,然後是女子的尖叫聲︰「啊」

肅順轉頭看過去,這一下糟糕了轎子傾覆在地,轎中的女子披頭散發的正在往外爬,一面爬一面嗚咽有聲,看上去可憐極了。

肅順大驚,顧不得六福,也顧不得毆斗的眾人,跪行了幾步到了轎子跟前︰「主子娘娘,主子娘娘,奴才護駕來遲,死罪,死罪」

紫雲心中這份委屈就不要提了,驚惶之下,更覺得月復中陣陣抽痛,以手相掩,難過的問道,「肅大人,這……是為什麼啊?」

皇帝在園子中听到消息,勃然大怒降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褫奪九門提督西淩阿一切官職以白身戴罪立功,嚴厲緝拿所有參與毆斗之人。第二道旨意是免了京畿道御史沈淮的差事,原地立刻降五級

第三道旨意是立刻命軍機處行文兩江,罷免江寧織造文端的一切差事,褫奪自道光十三年以來所有的賞賜,並即刻解赴京中,交刑部議罪。

接下來才是對肅順的處置。听六福委委屈屈的把經過說完,皇帝大約能夠猜到是怎麼回事,對這兩個奴才朋比為奸的情形也是洞若觀火。

他有心將這一對兒混賬同案處置,只是看肅順滿身泥土,御前請罪踫的額頭青紫;六福形容慘淡,臉上和開了染料鋪一般,又覺得好笑,擺擺手示意六福先下去,他對肅順說,「肅順,朕當初和你說過,只要你不貪墨,少和外臣結交,你就是偶有疏漏,也有朕給你擔待,你自己說說,你記住了沒有?」

「主子……」肅順嗚咽有聲,語不成句,更讓皇帝厭煩︰「閉上你的臭嘴」

「……」肅順嚇得趕緊收淚,可憐巴巴的抬頭看著皇上,「主子,奴才有罪,奴才罪該萬死。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朕說錯了你嗎?怎麼惠祥不來找朕要債,不去找曾國藩要債,偏偏就找你?」皇帝說著,動了真怒,「還不是你手伸得長?說,你答應惠祥什麼了?」

「奴才,奴才答應惠祥,說要替他的阿瑪謀四川鹽茶道的差事。」

「好狗才」皇帝怒吼一聲,突然飛起一腳,猛的踢在肅順的下巴上後者全沒提防,牙關突然閉緊,舌尖咬破了好大一塊,大股的鮮血順著嘴角淌了下來

肅順看皇帝真的動怒,連呼痛都不敢出聲,連滾帶爬的重新跪好,抱住皇上的腿,說話都不清楚了,「黃山,黃山,都是奴才的過,您要出氣,就拿奴才出氣吧?可不要傷了龍體啊」

皇帝心中又怒又悔不管怎麼說,肅順忠君見性之心從未或缺,無端下這樣的重腳,也過于狠毒。只是這一次要是就這樣放過的話,日後再難教,故而心中大有憐惜,嘴上還是一片冷冰冰的︰「放開朕」他說,「你自己說說,你這是什麼罪名?」

「奴才死罪,奴才忘記皇上教誨,」肅順又是疼痛又是失悔,再一次落下淚來︰「只求皇上保重龍體,無論有什麼重責,奴才都甘願領受的。」

「六福?六福?」皇帝高聲呼喝,六福趕忙進到殿中,他也給嚇了一跳,怎麼肅順滿嘴滿下巴上都是血?連官服上都沾滿了斑斑血跡?

「去,傳薛寶善和薛福塵進來。」

肅順嚎哭一聲,放開皇帝的雙腿,重重地踫下頭去,「皇上待奴才天高地厚之恩,奴才粉身碎骨也難報答啊」

「你少廢話朕讓他們兩個人進來,是不想讓你就這樣流血而死,還要留著你將來明正典刑,以儆天下敢于貪墨之人效尤的呢」

二薛到了御前,先給皇帝請了安,皇帝斜斜倚在炕上,頭也不抬的擺擺手,一指跪在那里的肅順,鼻子中哼了幾聲︰「嗯,嗯」

薛這才過來為肅順診治,他的傷不算很重,只是皮外傷,只是傷處有些尷尬,說話含糊不清,連幾日之內用餐也要多加小心。囑咐幾句,二薛踫頭跪安而出。

皇帝理也不理跪著的肅順,半躺半坐在炕上,心中在生氣︰倒不是氣肅順,而是氣自己。明知道肅順貪墨,只為幾年來的君臣情誼,以致惡惡而不能去,談什麼整肅吏治?還天下百姓一個清廉世界?不過是空話罷了

他不說話,肅順更加不敢說話,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口中又苦又澀,還不敢用舌尖去舌忝,強自忍耐著,不知道皇上等一會兒會說些什麼。

沉默中,殿外有人跪倒答說︰「皇上,西淩阿來了。」

「讓他在門口跪著」

西淩阿也算倒了大霉。無端遭此大禍,只因為被波及的是皇上的寵妃,連同身上的官服,頭上的頂戴,一股腦兒給剝了,這還是皇上正在用人之際,才讓自己戴罪立功。

下去之後不敢怠慢,緊急行動,將惠祥連同府里的家人,肅順府里、鄭親王府里的侍衛,不問青紅皂白,一律抓了起來,先投入衙門的監獄中,這才趕忙到園子中交旨。

跪了有半個時辰的時間,皇帝才讓他進到殿中,和肅順並排跪在一起,「西淩阿,朕讓你擔任九門提督的時候,你是怎麼和朕說的?定當保京中一切平安,朕在城中穩如泰山,是不是這話?今天是朕的嬪妃,要是朕當時也在呢?是不是也要給裹挾其中,遭人毒手了?」

西淩阿以頭踫地,咚咚之聲響個不停,說話間都帶上了哭腔︰「奴才死罪奴才辜負主子的托付,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皇帝牙關緊咬,恨得無可奈何,他知道,若說肅順在這件事上要分擔四成的責任的話,西淩阿怕是連一成也佔不到,只不過,他身擔京中治安責任,不能就讓他如此過關,「西淩阿,朕已經命太醫院為雲嬪診治,若是一切無事,算你撿了個便宜,若是她為此次驚嚇之事有什麼三長兩短,朕就要你頂罪滾出去,朕不想看見你。」

「是,是是。」西淩阿暗暗僥幸,思量著出去先到太醫院,問問雲主兒的鳳體如何,沒事則好,若是有事,自己還得趕緊做綢繆之法呢他一句話也不敢說,連滾帶爬的出殿而去了。

皇帝從炕邊偏腿落地,肅順正要捧起靴子,卻給他踢開了,「六福」

六福進來,伺候他蹬上靴子,「傳刑部」V!~!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清山變最新章節 | 清山變全文閱讀 | 清山變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