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變 第一卷 第32節山東大案

作者 ︰ 嵩山坳

第32節山東大案

幾個杠夫的首領從懷中拿出一個鼻煙壺,在鼻子上抹了一點,接過同伴遞過來的斧子。準備開棺。

棺材做得很講究,棺材蓋上有一道凸槽,棺材上則相對應的挖一道凹槽,蓋棺的時候從一個方向推落入槽中,名為落槽,然後上榫頭——榫頭一共四枚,兩頭粗,中間細,像個 兒 兒;棺身兩側各有同樣形狀的槽溝,一半在棺蓋,一半在棺身,蓋好之後,釘上榫頭,嚴絲合縫,再想要打開,只能是用破壞的方法將棺蓋劈開,否則是怎麼也打不開的。

用刀斧把接縫處的油漆、封條刮掉,然後砍斷榫頭——便等于是開鎖一般——棺蓋就可以向一個方向滑動了。那個杠夫的首領拿著斧子來回走了幾步,到了棺材的尾部,把斧子掉轉,用力敲擊了一下,棺蓋已經有活動的意思,他做到心中有數,手上先停頓了一下,向周圍呼喝道︰「各位大人,棺蓋馬上就要打開了,里面大約會有氣味出來,各位先把鼻子塞一塞。」

于是,不論是堂上的幾位大人,站班的皂隸,還有周圍圍觀的百姓,或者拿手帕捂住鼻子,或者拿出準備好的闢瘟丹塞到嘴里,大家屏息凝神的注意看著,那個首領在棺蓋上又敲了幾下,棺蓋一寸一寸的向一端移動,有那鼻子尖的,捂著鼻子悶哼了一聲︰「哎呦,好臭啊」

幾個杠夫七手八腳把棺蓋撤下,一陣濃烈的尸臭味道彌漫的空氣中,時值五月,正是天氣最炎熱的時候,崔荊南的尸體早已經發脹腐爛,味道讓人幾乎連氣都要喘不上來了

棺材打開,第一步要做的就是要驗明正身,當初尸體入殮,是項進和萊蕪縣縣中一干人等與孟翔幾個人現場所見,自然也要讓他們親自驗過。

項進只看了一眼,就胸悶欲嘔的退到一邊,倒是孟翔等人,手扒著棺身,望著里面已經腐爛得面目全非的少主子,三個人放聲大哭︰「少爺,是奴才糊涂啊少爺,是奴才的過失啊」

嚎啕之聲讓人不忍卒聞,不等肅順發話,有臬司衙門的官人將幾個人拉扯開來,把他們帶到堂上︰「可看清楚了嗎?」

項進把掩住口鼻的手帕拿下,躬身答道︰「回大人的話,卑職看清楚了。」

「可是崔荊南崔大人的遺骸?」

「卑職不敢肯定,尸體略有走樣,卑職只能從衣著上分辨。」項進說話滴水不漏,「確實是當日入殮之時所著的衣物。」

「那好。」肅順又問孟翔︰「孟翔,你可看清楚了?尸體是你家主人的嗎?」

「回大人的話,正是我家少主人。」

肅順立刻捉住了他話中的漏洞,問道︰「剛才項大人說,尸體已經走樣,他只能從衣著上加以分辨,你怎麼就這麼確定呢?」

「回大人話。」孟翔擦了一把眼淚,說︰「自從我家少爺入殮之日起,小的就日夜不休的為我家少爺守靈,從不敢離開棺木半步,所以知道。」

「嗯,你這樣說倒也成理。退在一邊。」擺手讓幾個人退開,肅順讓仵作上前驗尸。

文恆上前幾步,他隨身帶著跟班的隨從,這幾個人七手八腳的把棺材中的石灰包——這是為了預防尸體快速腐爛而進行的一種措施——取出來放在一邊,自己戴上口罩,來到棺材前,指揮人輕手輕腳的拉住尸身下面的壽布,將尸體抬了出來,放置在準備好的長條門板上。

看見尸體,立刻又引發了孟翔、狄夫人、孩子們的一片哭號,百姓嗡嗡之聲大作,彼此交頭接耳,肅順用力一拍醒木︰「都不要吵吵什麼?」

有差役用力彈壓,嘈雜之聲才消減了下去。文恆親自動手,用剪刀剪開尸體身上的官衣,認真的審驗著,一邊看,嘴里一邊呼喝,和當初萊蕪縣縣中仵作所能夠得到的信息差不多,尸體上確實沒有任何人為傷害的痕跡。

等到把尸體掉轉了九十度,驗看到後背上的時候,文恆猶疑的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和聲音,過了一會兒,他又把尸體放平,命人取來一張白布蓋好,自己則走上大堂︰「給大人見禮。」

「你辛苦了。」肅順問道︰「查驗得怎麼樣了?」

「據小的看,正如萊蕪縣仵作所填尸單中在在言明的,尸體上確無扭打痕跡,也無有刀傷印象,只有一點,尸體後背處有背癰破裂,涌出大量血跡,這……」

「怎麼了?」

「小的是仵作,不是郎中,不懂這背癰疾患可是有迸出鮮血的。」文恆似乎很是慚愧似的低下了頭︰「小的學藝不精,耽誤了大人的公事,還請大人責罰。」

肅順楞了一下,他也不懂醫術,甚至都听不大明白這背癰疾患是怎麼回事,游目看向田書元,問道︰「田大人,這是何意?」

田書元和崔荊南打過交道,知道他有這樣的病患,給肅順解釋了幾句,最後說道︰「萊蕪縣仵作驗尸之後稱,崔大人是因為背癰之疾發作,不克忍耐痛苦,方才遽爾輕生的。」

肅順書讀得不是很多,人卻非常聰明,是那種听一句懂三句的,立刻抓住了問題︰「這樣說來的話?背癰之疾,是很疼的嘍?」

「這,卑職不知道。」

福濟一直在一邊听著,慢吞吞的不時拿起鼻煙壺,倒出一點抹在鼻端,擋一擋這順風而來的尸臭,听到這里,忍不住說話了︰「肅大人,依我看,身有疾患,發作之時痛苦不堪,這等事還是常有的,便不提背癰之疾,就是我等有個頭疼發燒,不也是難過極了嗎?」

肅順根本不理他這樣意圖含混了事的說話,又低頭問下跪的文恆︰「文恆,照你說,可是要請郎中來嗎?」

文恆苦笑了一下︰「大人,請郎中來殊不可行。」不等發問,他就自己解釋道︰「您想啊,郎中是給活人治病的,哪有給死人診治的郎中?便不提能不能驗出實情,只是這等氣味,便非常人所能抵御啊。」

「照你這樣說,就沒有辦法了?」

「小的不敢這樣說,不過,非要請一位老司務來,不能分清楚實情。」

「是哪一位?」

「是小的的父親。名叫文仲良。現在已經告老在家了。」

「啊,我知道文司務的大名。」田書元說話了︰「只是想不到是令尊。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啊。」

「哪里,哪里。」文恆笑著拱拱手︰「我連他老人家十成中的一成都沒有學到,實在是慚愧得很。」

肅順懶得听他們兩個人在這里互相廢話,立刻追問道︰「可能將令尊請到這里來?」

文恆打了個頓,似乎又有什麼難言之隱一樣︰「不瞞大人,家父脾氣古怪,仵作這一行本來也不是什麼高貴的行當,他老人家告老之後,再也不願意見官磕頭的當差,……」

肅順眼楮一轉,立刻有了主意︰「來啊,備轎,本官親自去請」

「啊,不,不不不」文恆跪在地上嚇得雙手亂搖,「大人,萬萬使不得給我家老爺子知道了,只會以為小的胡言亂語,不會做人,到時候,小的兩條腿都保不住了。」

肅順給他的話逗得撲哧一笑︰「那好吧,本官就如你所請。不過,轎子還是要的,用我的轎子,把你的老父請到這里來,你看可好?」

文恆趕忙俯身踫頭︰「多謝大人容小的走一趟,請我家老爺子到臬司大堂上來。」

「快去快回,我們在這里等你父子。」

文恆答應一聲,起身而去。肅順的轎子是藍呢子八人抬的官轎,他自然不敢僭越乘坐,在前面引著路,回家去了。

圍觀的百姓緊張又興奮,堂上發生的一切下面听得很清楚,看事情又有了變化,更加覺得今天這一趟不算白來,便是鼻中聞著的尸臭味兒,這一會兒也不是那麼不可接受了。

只有一個崔福,做賊心虛,一會兒盼著文恆的老父突然死在半路上,一會兒又盼著老人來了也查不出什麼子丑寅卯,心念電轉間,額頭上滿是汗水,好在現在天氣炎熱,旁的人和他也沒有什麼分別,一時間還不會給人瞧出異樣。

很快的,兩個人在前,一頂官轎在後,從官道上由遠及近的行到了衙門前。文仲良是場面上的人,講究的人敬我一尺,我還人一丈。肅順命人抬自己的官轎去接,他一來不能不識抬舉,二來也不敢僭越,就和兒子一路走了過來︰「讓一讓,讓一讓」文恆分開人群,把個老人引到院中︰「爹,幾位大人都在堂上。」

「唔,容我拜見幾位大人。」不用問,老人就是文仲良了,把煙袋放在一邊,伸出手去︰「把你的大帽子給我。」

大帽子就是紅纓帽,差役僕從見官,戴上它是一種尊敬的表示。文恆拿下帽子,給老人戴上,在一邊攙扶著,進了大堂,肅順在上面看得很清楚,先一步說道︰「文老司務,你年紀老邁,不必行禮了。」

文仲良抬起頭向上打量了一眼,慢吞吞的搖搖頭︰「臬司衙門大堂,禮節不可隨便,恆兒?你扶我磕頭。」

到底還是讓他踫頭請安,起身之後,肅順才問道︰「文仲良,你的身體可還好?」

「是,多承大人關愛,老朽身體尚稱健旺。」

「眼力如何?」

「回大人的話,看遠的不行了。」

「這樣說來的話,看近處還是可以的?」肅順說︰「這一次請您老過來,是有一件案子,要仰仗您老高明。想來,令郎已經和你說過了吧?」

「是,小的知道一些。不過,這要等看過遺骸之後方可有定論。」

「那,就請你多多費心了。」

文仲良拱手作揖︰「現在太陽正好,請容許小的退下動手。」

文仲良到了堂下,換上一件仵作的衣服,又戴上長長的麻布手套,走到尸體前,便是剛才來的路上兒子已經給他做過解說,老人也全當沒有听到過一般,從上到下的認真檢查了一遍,最後,驗到了尸體背部的傷患處。

撩起衣服,已經開始變得一片黑紫色的肌膚上,深陷進去一大塊,原本溢流的血跡早已經干涸,又為人用淨水擦洗過,不過,皮膚破裂之處仍然依稀可辨。

文仲良用手掌在深陷下去的部位左右丈量了一番,大約的知道是怎麼回事,向兒子點點頭,示意他可以了。然後月兌下手套、外袍,還是由兒子攙扶著,回到了堂上︰「回大人話,小的已經驗過了。」

「可有什麼結論嗎?」

「回大人話,已經有了。」

「是什麼?」肅順探出半截身子,緊緊地瞪著文仲良︰「崔大人是怎麼死的?」

「回大人話,此人是被人謀害而死的」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清山變最新章節 | 清山變全文閱讀 | 清山變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