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變 第一卷 第15節荒唐貝勒(2)

作者 ︰ 嵩山坳

第15節荒唐貝勒(2)

這樣在心里自語著,賭氣要回家,回頭想招呼跑堂的算賬,只見那一主數僕正離座而去,倒有些沒來由的悵然若失之感。

「小雲啊」她懶洋洋地說,「看車夫在那兒,咱們回家。」

「大*女乃,」小雲有些不願,「不說要看‘跑飛車’嗎?」

「今兒不看了。也不準定有。」

「有」小雲斬釘截鐵地說︰「一定有」

「咦我不知道,你倒知道?」

「剛才有人進來跟那面那位大爺說,說是車子預備好了,請那位大爺下場玩兒。不就是跑飛車嗎?」

這一說說得奎大*女乃改了主意,安坐著不動。只是那位大爺倒是什麼人?若是大買賣人家的子弟,不敢這麼跋扈,王公大臣家的少爺,又何致于有那麼一身打扮?莫非是那個戲班子里的名腳?如果是,必是唱武生,或是唱刀馬旦的,不然不敢下場跑飛車。

越想越多,越想越納悶,也越想越有趣,奎大*女乃便招招手將跑堂的喊了過來。「剛才,那面穿一身好匪氣的衣服的,倒是誰啊?」

「他大*女乃,你是說穿一件百蝶繡花大褂兒的那位大爺嗎?」

「是啊」

「大*女乃,你恐怕不大出門,連這位大爺都不知道?」跑堂的說,「他就是澄貝勒,澄大爺。」

「澄貝勒」奎大*女乃沒有見過听說過,「你是說六王爺府里的澄貝勒?怪道,誰有那麼飛揚浮躁的樣兒」

一句話未完,只听有人說︰「來了,來了」接著便听車走雷聲,塵頭大起。

奎大*女乃帶著小雲,也在隔著竹籬笆向東凝望,滾滾黃塵中,駿馬拉著輕車,飛馳而來,長鞭‘刷啦、刷啦’,沒命地打在馬股上,馬也是沒命地往前奔,行人紛紛走避,那一片急迫驚險的景象,著實驚心動魄。

七八輛飛車,轉眼將到面前,小雲眼尖,指著第一輛車說道︰「不就是那位大爺嗎?」

果然是澄貝勒,御一匹神駿非凡的黑馬,配著他那身黑衣服,格外顯眼,那輛輕車也漆成黑色,但車檐懸的是深紅絲線的流蘇。前後左右瓖十三方玻璃,奎大*女乃知道,這就是這種車子名叫‘十三太保’的由來。

當然,車也好,馬也好,總不及對人來得注目。跑飛車不只講究快,更得講究穩,坐在車轅上的澄貝勒,手執韁轡,控制自如,腰板挺得筆直,上身不動,辮梢不搖,那模樣真是‘帥’極了。

雖是那樣風馳電掣,澄貝勒依然保持從容閑逸的神態,左顧右盼之間發現了奎大*女乃,立刻拋過來一個甜甜的笑容,微微頷首,作為招呼。于是,好些看熱鬧的人,轉臉來看奎大*女乃,使得她又窘又得意,心里是說不出的那種無可捉模的好過的滋味。

車過了,人也散了,她卻戀戀不舍地,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還要留在‘小有余芳’?

「大*女乃該回家了吧」

大*女乃懶洋洋地站起身來,付了茶錢,扶著小雲的肩走了出去。

一出門,迎面就看見澄貝勒那名俊僕,搶上來請個安說︰「大*女乃,我家大爺關照,送大*女乃回府,車在這兒侍候著。」

手指處,只見一輛極華麗的後檔車,停在柳蔭下,車夫掀起了車圍,在等著她上車。奎大*女乃遇見這樣突兀的事,一時竟不知如何應付了。「大*女乃府上,不是在東直門大街金太監胡同嗎?」

「咦」奎大*女乃不由得問︰「你怎麼知道?」

「府上也是大宅門,怎麼會不知道。請上車吧」

有此一番對答,奎大*女乃撤去了心中的藩籬,帶著小雲上車。車走如飛,一進了城,七彎八繞,讓她迷失了方向,等下車一看,卻不是自己家里。

「這是什麼地方?」

「大*女乃,你進去一看,就知道了。」

這些地方錯不得一步奎大*女乃如果執意不肯往里走,自然無事;這一進去,就再也出不來。澄貝勒人物俊俏,起居豪奢,奎大*女乃居然就安之若素了。

那鎮國公兆奎,丟了老婆,自然著急,向步軍統領衙門和大興、宛平兩縣報案尋查,久無消息,直到三個月後,查封一家戲園,方始發現。

這是康熙十年定下的禁例,‘內城永行禁止開設戲館’,但日久頑生,開了抓、抓了開,隔多少年便要這樣來一回。那一次也是巡城御史指揮兵馬司官員和差役,封禁東城一家戲園,有個兵馬司副指揮認識奎大*女乃,發覺她也在座听戲。

再一細看,憬然而悟,悚然而驚,知道兆奎的老婆是丟定了,因為當奎大*女乃起身走避時,有四個壯漢前後夾護,那兵馬司副指揮也認得他們,是恭王府的護衛。常隨澄貝勒一起出入的。

不論如何,形跡總是敗露了。不過兵馬司雖歸巡城御史管轄,卻不敢將此事貿然呈報,怕巡城御史參上一本,事情鬧大,跟澄貝勒結了怨,不是件當耍的事。

公事只能私辦,兵馬司正副指揮登門拜訪,還見不著澄貝勒,由管事的接談,宛轉訴明來意,希望私下說和,讓鎮國公兆奎自己來銷了案,免得懸案不決,彼此不便。

和是可以,為了讓兆奎另娶一房妻子,拿幾百兩銀子出來,不算回事,就怕這一來授人以柄,一狀告到宗人府,是惇王在當宗令,必定會有嚴峻的處置。載澄什麼人都不怕,就是畏懼他這位五伯父,所以听得管事的報告,面有憂色。「唉」他嘆口氣,埋怨奎大*女乃,「我早就說過,你少出去,果然就惹了禍了」

「哼」奎大*女乃氣鼓鼓地說,「三個月的工夫,就去了一趟前門,趕了兩趟廟會,連今天算上,包里歸堆才四回,還算多嗎?什麼‘惹了禍了’,這象你澄大爺說的話嗎?」

「你不懂,只要跟宗人府沾不上邊,我就不怕,你不知道我們那位五大爺的撅脾氣嗐,夠瞧的。」

「那麼,你說怎麼辦呢?」

「依我說,」澄貝勒想了想答道︰「先回去住兩天,把你那口子敷衍好了,隨後再想辦法。」

「哼你倒說得好,」奎大*女乃臉色突然變得嚴重了,「你想就此把我扔掉,可沒有那麼容易別人怕你澄貝勒,我可不在乎,要不信你就走著瞧」

「你想到那兒去了?犯得上說這話嗎?」

她也知道澄貝勒少不得她,想想事已如此,真也得有個了局。不然,老躲著不能出門,成了個黑人,決非善策。這樣想著,便毅然決然地說道︰「你能不能想辦法,給兆奎弄個差使?」

「這倒可以。弄個什麼差使?」

「總得副都統什麼的。」

「好辦」澄貝勒會意了,「就這麼著,我給他弄個駐防的副都統,調虎離山。」

「你又瞎說八道了,」奎大*女乃恃寵,說話口毫無忌憚,「那有宗室公爵放出去的?這也不去管它了。你再給我一千兩銀子,我自己去料理。」

帶著一千兩銀票以及澄貝勒的諾言,奎大*女乃帶著小雲,當天就回了東直門大街金太監胡同,兆奎家的人,無不驚奇,爭相問詢,何以忽然失蹤?奎大*女乃只答一句︰「意想不到的事。」再也不肯多說。大家再問小雲,小雲受了告誡,盡自搖頭不答。

那奎大*女乃卻是聲色不動,仿佛回娘家住了一陣子回來似的,找了管家來問家務,那處的房租繳了沒有,那處莊子上的收成如何,又嗔怪到了九月還不拆天篷,家里雜亂無章。一頓排揎完了,再問家下使用人等,誰的媳婦坐月子了沒有,誰的老人身子可好?依舊是平日恩威並用,精明強干,讓全家上下心悅誠服的當家人派頭。

形容憔悴的兆奎,不知她是怎麼回事,也插不進嘴去問話,好不容易等她發落完畢,屋里只剩下一個小雲,他才問道︰「你到底在什麼地方?說到中頂娘娘廟燒香,一去就沒了影兒。家里鬧得天覆地翻,四處八方找,竟連半點消息都沒有,從沒有听說過的怪事,偏教我遇上了。」

「我也是身不由己,都是為了你,連通個消息都不能夠。你急,我比你更急。」說著,使個眼色,讓小雲避了出去。

「怎麼呢?」兆奎更加納悶,「我真鬧糊涂了,你是陷在什麼地方,這麼嚴緊,連通消息都不能。今天可怎麼又回來了呢?你說,那是什麼地方,京城里有這麼無法無天的地方,那還得了」

兆奎的憂急氣憤,憋了三個月之久,這時開始激動,奎大*女乃不等他大發作,趕緊攔著他說︰「你先別急事情也不是壞事。」

「不是壞事,那能是好事嗎?」

「那就看你自己了。」奎大*女乃說,「你得沉住氣。反正我人已經回來了,什麼話都好說。」

這句話很容易動听,兆奎不由得就伸手要拉住她。什麼都是假的,一朵花似的老婆,重入懷抱,可是最實惠的事。然而奎大*女乃已經變心了,連踫都不讓他踫,手一縮,身子一閃,微微呵斥︰「別鬧」

兆奎怕老婆,不明她的用心,只當厭煩他動手動腳,便乖乖地也縮住了手。

奎大*女乃卻又不即言語,向窗外望了望,看清了沒有听差老媽子在偷听,然後才說︰「是禍是福都在你自己。你是想弄個好差使當,還是願意住宗人府的空房子?」

兆奎一听嚇一大跳。宗室覺羅犯罪,由宗人府審問,判處徒刑則圈禁在宗人府空屋,判處充軍則是鎖禁在宗人府空屋,而且都要打一頓。兆奎結結巴巴地問道︰「什麼案子犯了?」

「多了只說兩件,一件私和人命,一件霸佔民田。都讓人抓住了把柄,苦主都預備在那里了」

兆奎心亂如麻,好半晌才能心神稍定,從頭細思,覺得不可解之處甚多。這兩件案子,如果要發作,自是有人告了狀,或是都察院、或是步軍統領衙門,或是大興、宛平兩縣,不管告到那個衙門,必定行文宗人府追究,那就一定要通知本人到案,何以自己竟一無所知?她的所謂「讓人抓住了把柄」,這個‘人’又是誰呢?

「你要問這個人?你惹不起他,我也惹不起他。為了你,苦了我」說著,奎大*女乃很快地用手絹去擦眼,好象是在拭淚,其實是使勁揉紅了眼圈,裝作哭了的樣子。

兆奎反倒有些疼她了,同時也急于想知其人,便帶著著急的神態說︰「你說呀是誰?」

「澄貝勒。」

「是他呀」兆奎倒抽一口冷氣。

「不是他還有誰?誰還有那麼大膽,把我扣在那兒,日夜派人看守,三個月不放回家?」

三個月兆奎在心里叨念著,心里說不出的那種吞下了一粒老鼠屎似地不好受的滋味。這三個月,難道還能清白無事?一面想,一面去看她的妻子的肚月復。奎大*女乃愛俏,旗袍一向裁剪得很稱身,此時看上去仿佛中間微微鼓著,大概已有小貝勒在肚子里了。

一時意亂如麻,焦躁不安。奎大*女乃看他不接話,當然也無法再往下說,坐下來,背著身子又去揉眼楮。

「那麼,」兆奎終于問出一句話來,「可又怎麼放你出來的呢?」

「我天天跟他鬧,要回家。昨天鬧得凶了,他才說︰大家都是愛面子的人,別惹得我撕破臉,可就不好收場了。兆奎干的事,我跟你說過,三河縣姓馬的老頭兒,長辛店姓黃的寡婦,我都派人找了來了。你回去教兆奎心里放明白些,這還不是革爵的事。」這是奎大*女乃編出來的一套話,澄貝勒那知道兆奎強買了馬家的一塊田,又在長辛店私和過黃家的命案?只覺得這兩件案子,若有澄貝勒出頭,自己必走下風,所以听她這一說,臉色大變。

奎大*女乃本就模準了她丈夫的性情,這番話是對癥下藥,偷覷一眼,見已生效,便接著將編好的下半段話說了出來。

未說之前,先嘆口氣,將眼皮垂著,是無可奈何的神情︰「唉叫人拿住了短處,有什麼辦法?早知有今日,當初我也不幫著你做那些事了。禍是我惹的,只好我認。我說︰霸佔民地、私和命案都是我干的,跟兆奎無干,你要治,治我好了。你猜他怎麼說?他說︰我也不治你,我買一幢房子,讓你住著,仍舊做你的奎大*女乃。反正兆奎也不會要你了我送他一千銀子,買個妾,再替他弄個駐防的副都統,或是荊州、或是杭州、或是福州,帶著新姨女乃女乃,高高興興去上他的任。這樣子,兩全其美,不傷面子,不挺好的嗎?」

好倒是好,就是‘不傷面子’這四個字,只怕做不到。但如果一口拒絕,還是傷了面子,人家都已看準了自己不會再要失節的妻子,而自己居然肯重收覆水,這張臉怎麼見人?說來說去,勢力不敵,又有短處在人家手里,只好隨人擺布。想一想只好認了。

「好吧」他一跺腳說,「眼不見為淨。我就躲開你們,你跟他去說,我要廣州。」

奎大*女乃一看事情已妥,再無留戀,將銀票塞到兆奎手里,低聲說道︰「我趁早跟他去說。」

接著便回自己臥房,除了一個首飾箱,什麼都不帶,旋即扶著小雲,裊裊出門。兆奎在窗子里望著,自己都分辨不出是何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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