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變 第一卷 第6節旅順口(2)

作者 ︰ 嵩山坳

第6節旅順口(2)

皇帝給這樣的奏折氣得半死,又絲毫沒有辦法,在和軍機處見面的時候,大罵這些人都是一群蠢豬閉目不見世事,若是國事任由這些無識誤事的書生之見指揮,早晚踫一個頭破血流,才知道後悔晚矣數日之後,他又親自草擬了一份上諭,頒行全國,才算暫時將朝野之間這種妄自尊大,如井底之蛙,怒目喧囂之聲壓制了下去。

這份上諭是這樣寫的,「海防關系緊要,既為目前當務之急,又屬國家久遠之圖,若築室道謀,僅以空言了事,則因循廢弛,何時見諸實行?亟宜未雨綢繆,以為自強之計,唯事屬初創,必須通盤籌劃,計出萬全,方能有利無害,若始基不慎,過于鋪張,既非切實辦法,將興利轉以滋害,貽誤無可勝言。計唯有逐漸舉行,持之以久,講求實際,力戒虛靡,擇其最要者,先行試辦,實見成效然後推而廣之,次第認真布置,則經費可以周轉,乃為持久之計。」

這道上諭確定了以後數年的海軍發展的方針,但令曾國藩和李鴻章師弟兩個覺得意外的是,皇帝在上諭中絲毫沒有提及南洋海軍的發展特權,辦理海軍竟是只考慮北洋一支,這固然有戰略防御中心北移的因素,但似乎也過于厚此薄彼了?

皇帝自然也知道,單純發展北洋海軍,而對于南洋部隊的建設不聞不問,最後一定會造成跛足而行的怪現象,但身為大清國最高掌舵人,國防之事要辦,吏治清明,則更是要作為重中之重的事情來處置的——海軍建設,在歷史上是有過非常深刻的教訓的,教訓之一,就是各省辦理海軍事物的官員循以私情、轉展汲引,完全不考慮其才可用與否,但以私交為舉薦攸歸,特別是曾國藩、李鴻章師弟兩個,在這方面都是很糟糕的。尤其是李鴻章。在真實的歷史中,經他所保舉而起丁汝昌、張佩綸、盛宣懷等人,能力暫時不問,心性都是很成問題的。

而且李鴻章不及乃師的一點在于,曾國藩以胸懷道德籠絡諸將;而李鴻章則是以權謀機詐之術,此所以淮軍代湘軍而起之後,國事多有反側的主要原因。

另外一點,就是軍機處中南北對峙的風氣愈演愈烈,即便有自己幾次降旨訓斥,所起到的效果也始終不是很大,以曾國藩、許乃釗為首的南派和以奕、文祥、閻敬銘及依附他們的李鴻藻為首的北派清流之力,在朝堂上糾紛不斷,上一年七月初九日的時候,為曾國藩提請,從中國派遣相應學子出國留學,其中二阿哥載瀅主動請旨,要求隨同前往一事,南北兩派吵得不可開交,弄得皇帝大感頭疼。

這份奏陳是曾國藩所上,大約是內容是說,「西人求學實際,無論為士農工商、無不入塾讀書,共明其理,習見其器,躬親其事,各致其心思巧力,遞相師授,期于月異而歲不同,中國欲取其長,一旦遽圖盡購其器,不唯力有不逮,且此中奧秘,苟非遍覽久習,則本源無由洞徹,而曲折無以自明。古人謂學齊語者,須引而置之莊岳之間,又曰百聞不如一見,比物此志也。況誠得其法,歸而觸類引申,視今日所為,孜孜以求者,不更擴充于無窮也?」

這份奏折讓皇帝大為重視,交部共議,不料引來一致的詈罵,上下都認為曾國藩上這樣的奏折,實在不知所謂,把自家的品學俱優,德才兩全的孩童送到外國,與蠻夷之族共存,又能夠學到什麼治國之法了?況且說,西洋所有,不過技巧之術,從來非天朝大國所尚,如今舍本逐末的就于外國,真正是清流之恥應該立刻將曾國藩罷去一切官職,交又似議罪。

這件事鬧得很大,最後還是載瀅主動出面請旨,希望皇帝允許,自己作為赴海外留學生員中的一員,負笈域外,以求更增廣見聞,日後回國報效。

兒子的主動出面,令皇帝大喜過望,當下力排眾議,降旨選派二阿哥載瀅為第一批國派出國留學生員中的一員,負笈美國,做為期四年的學習。

佳貴妃大驚,不顧儀體的以後宮之身問政,請求皇帝免去兒子出國留學之行,「皇上,您有那麼多子嗣,奴才卻只有瀅兒這一個成長起來的孩子,……」

「你這叫什麼話?瀅兒難道不是朕的孩子嗎?你關心兒子,朕就不關心嗎?讓他到國外去學習,根本也不是什麼危險之事——朕可告訴你,你少听下面的那些混賬東西滿口噴蛆,說美國是蠻荒煙瘴之地,孩子到那里九死一生的屁話那都是不明真相,胡亂言說的。」

「但,皇上,瀅兒年紀還小,能否等上幾年,哪怕等到下一次,或者再下一次派員出國留學之時,再讓孩子一同前往呢?」

「他今年都十七歲了,還算很小嗎?」皇帝嘆息著,親自過去把佳貴妃扶起來,低聲對她說道,「妞妞,你還記得當年嗎?朕和你說過,瀅兒這個孩子,是有大出息的。但正因為如此,朕才一定要讓他好好領受一番生活磨礪,日後才好為國出力呢」

佳貴妃哭成一團,分辨不清丈夫話中之意,但也不敢抗旨,嗚咽哭泣了半晌,這才躬身退去了。

選派出國留學生員之事就此落定,最後選定了載瀅、詹天佑、蔡紹基、唐紹儀、祈祖彝、朱寶奎、梁敦彥等四十三名生員,乘坐美國商船,漂洋過海,到達美國。

這件事過去之後,皇帝有時候想起遠在異國的兒子,心中又是思念,又覺得驕傲,又覺得清流之輩,實在是討厭一群食古不化的蠢貨再等上幾天,若是朝臣之中這種南北對峙的局面兀自不能得到緩解的話,自己就要認真而徹底的解決一番了

九月十四日,皇帝乘定遠號鐵甲艦從旅順口出發南下,巡視山東威海。臨行之前,皇帝特別降旨,宣召各國駐華公使、代辦、參贊等到行轅陛見——這是在出發之前就已經命總署衙門通傳過的,其中有英國駐華公使華爾琛、俄國公使拉德仁、美國公使田貝、法國公使愷自爾、荷蘭公使萊因、法國公使威利用凡,合計六國。

皇帝本來想在北京召見,但為行禮約束等因,禮部吵得一塌糊涂,都以為雖然咸豐七年之後,皇帝和英法兩國簽署的《北京條約》中有今後外國公使因故覲見中國皇帝,一概行以平等之禮,但世易時移,如今的中國,再不是道光中葉那般的任人欺凌之邦,正好相反,到咸豐十九年,大清之國勢強盛,已經遠超列夷,故而這等行禮如儀的論點,重又現于朝野。

外國人自然不同意,雙方爭論不休,最後皇帝只能拍板,既然在北京見面有諸多障礙,不如改為在旅順口外的行轅之中吧,那里地處偏遠,而且又是行在,不必講求過多禮法,這一次,雙方都接受了。

見面之時,各國公使行五鞠躬禮,禮畢起身,皇帝高坐位上,微笑著點點頭,「朕還記得,當年第一次和英國來華使者文翰爵士見面的時候,是在圓明園中。一晃已經十余年時間了。」他笑著望向英國公使華爾琛,「貴使,文翰勛爵如今可還好嗎?」

「多謝中國大皇帝陛下的垂問,勛爵先生如今已經退休在家。鄙人履任中華之前,曾經到勛爵閣下府上拜望。勛爵先生對我說,他很懷念和中國大皇帝陛下的一場會晤,並以英國女皇陛下的子民中唯一一個可以得到中國皇帝陛下的接見者為榮幸。」

說著話,華爾琛躬身起立,端起桌上的酒杯,「今日我能夠得到皇帝陛下的接見,榮幸之外,更是和所有西洋之國同僚一起,深感快樂之至。今各國與中華敦睦之時,各國國家簡派大臣等來華,正欲講求睦誼。趁今日盛會,將來和好愈敦。並預祝中國皇帝萬壽無疆,國泰民安。」

皇帝擺手一笑,請眾人重又歸座,「朕今天招你們過來,不做應酬之余。貴我之國,相隔萬里,言語不通,風情各異,但從各國與我大清通商以來,交好既久,風氣日開。我大清是大國,你們所處的是小國。但不論大小各異,國與國之間的交往,總要以誠之一字,奉為辦事圭臬。大國無侵佔小國之事,小國無干犯大國之端,彼此永息干戈,共敦和好,方是處事之道。」

他端起酒杯,向各國公使微舉一下,以為致意,「這一次朕巡行各省,察看兵事,不免另有所想。朕以為,各國兵事自應精煉,專防本國亂黨,各國之間毋得兵戈相尋。有嫌隙者,固可永化其心,無嫌隙者,不可罔生枝節。彼此各成禮儀之邦,共享升平之福。爾等以為呢?」

「皇帝陛下說的極是。我等深感欽佩。」俄國公使拉德仁說道,「我國沙皇陛下在我離開聖彼得堡,到北京上任之前,也曾經對我說過,俄羅斯與中國,土地接壤綿延萬里,兩國交好,勢在必行。而兩國往來之際,一切當以和平為第一出發點,今日听皇帝陛下之言,與我國沙皇陛下所言,完全一同。誠乃是英雄所見略同了。」

皇帝幾乎笑出聲來,「說的是,說的是」當下不再談及正事,轉而說一些輕松話題,他看荷蘭公使萊因穿一身武將公服,佩戴寶星,不知道是因為堂上悶熱,還是因為飲酒之故,額頭微見汗珠,忍不住問道,「公使很熱嗎?還是用不慣我中華飲食?」

「此酒甚好。只不過比我國所產之酒,性烈幾分。」萊因勉強笑著說道,「不過卻是男子漢所飲之酒,喝起來很覺得舒服的。」

「公使喜歡,那就再好不過了。」他笑眯眯的說道,「朕看你身上衣飾,雙肩配以黃金,是何意啊?」

「這是我國武職大員服飾。我雖非武職,但今日典禮,故用全副披掛。」

帝點點頭,表示明白,又問道,「貴專使今年年歲幾何?」

「五十一歲。」

「年歲不是很大嘛?怎麼就已經須發皆白了?」

「我從本國來到中國,已經有幾近十年之久,未免操心所致。」

「在我中國飲食如何?」

「有些能吃,有些不能吃。」

「看你額頭出汗,敢莫是這堂上太熱?若是如此的話,不必拘禮,可以自取扇子來。」

「多謝皇帝陛下的關心。」萊因苦笑著說道,「但我這一次來的匆忙,未及帶扇子來。」

皇帝心中一動,擺手示意楊三靠近來,吩咐一聲,後者躬身而退,不一會兒的功夫,取來一柄象牙柄的折扇,徑直走到萊因身前,向前一遞,「就用這把扇子,暫時風涼風涼吧?」

萊因吃了一驚,他來中國多年,很明白中國皇帝陛下所用之物的價值幾何,趕忙離座而起,「這,皇帝陛下,這太過珍貴了。」

「拿著吧。拿著吧。」

「那……」萊因是又驚又喜的神色,雙手從楊三手中接過折扇,躬身行禮,「那,多謝皇帝陛下惠賜,我就不還了。」

他直起身子,笑了一下,「多謝皇帝陛下厚意。列位大人知道,我並不是如此愛小,只不過……」

文祥在一邊突然插話道,「我知道,你平日最愛便宜的」

一句話出口,眾人大笑起來。

宴請過各國公使,由禮部官員引導著他們各自退下去,皇帝離座而起,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在堂上來回踱了幾步,「哎,累死啦」

眾人想笑不敢,強自忍耐著,在御前當差久了,深知皇上的脾氣,最怕、最煩的就是這種肅肅然如對大賓的朝堂奏對的局面,偏偏非如此還絕對不行。「皇上。」曾國藩從袖口中取出一本奏折,雙手向前一遞,「這是皇上此行天津、遼寧兩地各處有功人員請獎敘將領員弁及分給寶星折片,請皇上御覽。」

皇帝隨手接過,在手中打開來,除了宋慶、周勝波、唐仁廉、丁汝昌、史宏祖、鄭崇義等人之外,在請旨表彰的名字最後,還有英國人瑯威里和德國人漢納根的名字,對這兩個人的獎敘都是加恩賞總兵餃,並分別給予雙龍寶星獎章。「瑯威里和漢納根二員,分別給予寶星獎章之外,瑯威里教演水師,尤為出力,著加恩賞給提督餃;漢納根監造炮台,堅固如式,著賞三品頂戴,以示鼓勵。」

國藩復述一遍皇帝的話,示意軍機章京記錄下來。

皇帝轉過身,看著站在身邊的幾個兒子,「朕此番東巡,行程已過大半,以爾等這隨扈途中所見所聞,心中做何感想啊?」

兄弟幾個互相看了看,載澧第一個說道,「回皇阿瑪話,兒子蒙皇阿瑪特旨,隨同徐、華二師西去接船,也可謂是忝為海軍一員。兒子當年出京西去之時,心中略有所感。但未見如此艨艟巨艦之容,總還有一二輕視之意。此次隨父皇東巡,眼見我大清海防堅固,跑船神勇,方知皇阿瑪聖斷如天,誠乃明證。」

載澧這番奏答說的實在稱不上高明,不過眾人知道他書讀得糟糕,也不以為意,皇帝微笑點頭,又轉頭問道,「三阿哥,你以為呢?」

「兒子所想,是另外一件事。」載說道,「咸豐十七年之際,曾有人上折子說,海軍初建,歷時五年,船政經費已撥款超過兩千萬兩,未免靡費太重。名為遠謀,實用虛耗。一時間清流紛紛上章,以為船政不可行,建廠不可舉之說,甚囂塵上。兒子還記得,皇阿瑪御門听政,以如天之明,曉諭群臣,其中警句,兒子還能記得一二。」

他喘息了幾聲,朗聲背誦,「譬如讀書,讀至數年,謂弟子強于師者,妄也。謂弟子即不如師矣,莫若廢書不讀,不益妄也?況各國輪船有利有不利,其創之也各有先後,其成之也互相師法,久于其道,熟能生巧則利,魯莽從事,淺嘗輒止則不利。勇猛精進則為遠謀,因循苟且則為虛耗,豈但輪船一事然哉?」

載一面說,一面偷偷觀望父親的臉色,眼見他面上帶笑,可見于自己的這番奏答無比滿意,心中大喜,語調也逐漸防高了,「兒子想,若說當年,朝臣以父皇之法為法,努力辦差之際,心中尚存一二質疑之聲的話,則如今所見之勢,亦足矣使天下人雙目不盲,皆可見父皇聖斷是如何英明。今後船政、海防之事,又當如何的如臂使指,再無阻礙了。」

皇帝撲哧一笑,忽然問道,「袁甲三?」

「臣在。」

「朕知道你子袁保齡,如今任職直隸候補道,也可稱是德才兩佳,于你所見,比之朕的兒子,當如何啊?」

袁甲三幾乎笑出聲來,干咳了幾聲,躬身說道,「小犬駑鈍之才,如何比的上三阿哥這般聰穎俊秀,品學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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