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變 第一卷 第104節 初次辦差(2)

作者 ︰ 嵩山坳

第104節初次辦差(2)

周祖培當然也知道奕的事情,大年初一第一天,就到這里來給自己拜年,內中深意也是不用費很多腦筋,就能夠猜透,大開中把他請到廳中,命下人備上茶水、點心,陪著他說閑白兒,話題不好就朝政問訊,卻也怎麼躲避不開,「若是五爺幾個人在,就好了。」

惇郡王奕是在咸豐八年出京的,中英兩國戰事休止,並簽訂《北京條約》、《各國戰事休止、戰俘對待辦法》的兩項條約之後,除了新開天津、登州、牛莊為商貿口岸,英、法、美各國方面又提出一個要求,希望中國能夠更進一步加大和列國的關系,其中一條,就是希望能夠在各國成立大清國的領事場館。

為了這件事,朝堂翻覆了很久,一部分人認為,西洋不過是倚仗奇技巧之術勝人,但只要我天朝上下一心,眾志成城,就不怕彼邦船堅炮利——這一次在山東全殲聯軍部隊,就是一個最大的例證——這樣的國度,又有什麼必要派駐使領官員?

清流的聲音甚囂塵上,皇帝也不好擅專,最後他想出了一個折中的主意,派遣朝中郡王級的官員一名,帶領隨從,到歐洲各國走一遭,看一看兩國民生、風土種種不同之處,更主要的是,見識一下外國的先進與文明,回來之後,有他的實地考察作為立言之基,這件事方好推行——于是,惇郡王奕以欽差大臣的身份,帶同榮祿、容閎、李鴻章幾個,與英國外相格萊斯頓同乘從英國本土駛來的納爾遜號鐵甲戰船,一起返回英國。

這一次的差事費時非常長,除了英國之外,還要順路探訪法國、西班牙、葡萄牙等歐洲列國,據從里斯本發回的電報稱,奕歷時一年,已經基本結束了對歐洲列國的訪問,于咸豐八年十一月二十日,從里斯本返航,向著祖國揚帆而來了。不過路上還要耗費一些時日而已。

奕嘆了口氣,老五的脾氣他知道,若是在京中的話,一定會為自己進言,但這一次所犯的,真正是情真罪實。事發之後,朝野上下萬馬齊喑,說起來,也實在是怪不得旁人。

奕想了想,既然周祖培率先打開了這個話題,自己也就正好順勢向他請教一番了,想到這里他端起逐漸放涼的君山茶啜了一口,「芝老,依您之見,此事可還有辦法挽回聖心一二嗎?」

「只怕很難。」周祖培也不隱晦,「王爺這一次所行,實在是大大的失策了。若是第一天的晚間到園子中去,將奏折呈上,也就罷了。偏偏王爺左右瞻顧,耽誤了時辰,終至今日這般近乎萬劫不復的境地。」

「是,這都是小王一時疏忽……」奕沒有再說話,只是以一雙眼楮期盼的望著他,希望從他嘴里能夠得到一些幫助的話。

周祖培倒沒有讓他失望,「此事啊,錯非是極有力的奧援,在宮中為王爺進言一二,王爺再在皇上面前痛陳己非,才有那麼一點挽回敗局的可能。」

奕搖搖頭,說道,「不瞞芝老,事發之後,小王讓內人到宮中,去求皇後,誰知道皇上連皇後的話也給駁了——還有什麼人比之皇後的面子更大?說話更有力的嗎?」

「王爺這樣想就錯了。老夫說的,並不是身份尊貴,而是在皇上面前得用的,能夠在皇上面前說上話,而且平日里和王爺往來並不頻密的,方好置辭。皇後與皇上固然是乾坤大體,但終究礙于祖制,不好過多進辭。你想想,若是皇後說得多了,皇上震怒,不但王爺之事益觸君父之怒,甚至還會連累皇後——若是那樣的話,王爺如何自處?」

想想也是的,若是為了自己,牽連到皇後,就太讓自己羞愧無地了,「那,您以為,何人最為合適呢?」

周祖培心中倒有幾個人選。若論及帝眷之隆,無過于軍機處一個曾國藩,外省一個肅順的。前者不提,和奕素來ji 好,而且彼此是軍機處同僚,說話的立場未必能夠那麼超然;肅順倒還好,但是也不行。這不是為了肅順和奕不大相溶是京中公開的秘密,怕是不會答應,而是無有立言之基!肅順剛剛升任山西巡撫,一國親王的升遷騰轉,哪里由得他來進言?

再有一個就是端華。肅順家產被抄沒之後,家眷、孩子的生活雖然尚可保無憂,但終于還是比之往年那等烈火烹油、繁花似錦的日子差得多了,幸好有端華從旁幫襯,把徽善養在自己府中,也正好和弟弟承善作伴。

而端華這種兄友弟恭的做法,也很得皇帝的賞識,肅順被貶出京之後,端華大用,除了御前大臣的職餃之外,又給他加了內務府大臣,圓明園守園大臣的職餃,並且讓他配印鑰,寵信益專。若是能夠得到他的奧援,時不時的從旁進言,料想會有一點效果的吧?

听周祖培說完,奕遲疑了半晌,「肅雨亭與我不和,鄭王是他的兄長,這,怕是他們兄弟兩個,不會願意為我在皇上面前說話的吧?」

「事在人為,更且說,肅順在京中用不到多久就要回晉省去了,到時候,王爺只要多多和鄭王親近……這等言語 n風的事情,只要他有一點腦子,也不會斷然推拒的。」

周祖培的言外之意是說,奕終究是皇帝的血親兄弟,所謂疏不間親,現在固然是身擔咎戾,被棄置不用,日後安知不會起復?若是真有那樣一天的話,思及鄭王兄弟怎麼也不肯進一言以解救的話,于這兄弟兩個怕也沒有什麼好處。

奕苦笑著點點頭,「若說肅雨亭嘛,總算尚有可取之處,若是說鄭、怡二位,只怕芝老一語成讖了!」

周祖培一愣,方才知道,他說的是針對自己剛才講的‘有一點腦子’的話而說的,苦笑著搖搖頭,恭親王就是這年輕、不沉穩的病,容易惹出禍事來,今日一看,似乎還是沒有從這一次的事情中吸取教訓呢!

兩個人說了會兒話,有客人登拜年,是周祖培在上書房的同僚,名叫徐桐。徐桐是道光三十年的進士,與崇實一科,而且兩個人私ji 不錯,只是宦海浮沉,機遇不同。崇實任職四川龍茂道,已經有五年光景,可稱是咸豐朝新銳之中,僅次于翁同龢的大紅人;而徐桐,卻只不過是個翰林院侍講學士,一直到上一年八月間,才第一次鄉試的副主考,是在廣西省。

他也是旗人,不過是漢軍旗下,每個月有俸祿,但任職翰林院這樣的清水衙戔戔鶴俸,根本不夠花用的,一直到上一年衡文桂省,學生贄敬,省內程儀,這些都是朝廷正用的俸享銀子,可以心安理得的放進口袋中的——數年來的欠債一筆勾銷,還很有一部分盈余。這一次過年到周祖培府上來,是來給老師、師母拜年的。

奕看他有客人,起身要走,給周祖培攔住了,「來得正好,豫如也是有趣有才的,陪王爺說話,散散心。」同時吩咐上,「請徐老爺進來。」

學生拜老師,是不能走正的(也有例外,例如曾國藩類的學生,去拜翁心存類的老師,因為都已經是朝中一品大員,就要從正進,正出,謂之硬進硬出。不過這種情況很少),從偏入內,又下人領著進到廳中,徐桐一愣,沒想到奕也在,趕忙行禮,「給王爺請安!」

清循例唐宋,親王禮絕百僚,後來簡化了一點,卻仍是要磕頭。奕也不推搪,受了他一禮,然後把他扶了起來,「蔭軒(徐桐字豫如,號蔭軒),多日不見,你也清減了。這一次桂省之行,很辛苦吧?」

「多承王爺垂問,職下一點也不苦。」和奕寒暄了幾句,又給周祖培踫頭請安,命下人奉上四 禮物,他此來本來還想給師母拜年,不過現在奕在坐,這件事暫時押後了。

賓主幾個人重新落座,再一次有丫鬟捧上茶水點心,周祖培給徐桐使了個眼示意他陪著王爺說話,自己命下人準備午飯、酒菜,要留兩個人在府里用飯。

剛剛把下人打發出去上來報,「老爺,有客人到了。」

「是誰啊?」

「不知道呢!來人沒說名字上把德馨的話重復了一遍,周祖培斥道,「你怎麼這麼糊里糊涂的?連客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嗎?」

「不知道呢!來人不說,小的看今天是元旦,也不好多問,哦,他還帶著孩子來的呢!」

帶著孩子?周祖培楞了一下,「可有nv眷?」

「這倒沒有。」

「讓他們進來吧。」

載瀅給德馨領著,一路蹦蹦跳跳,像一只快樂的地老鼠,離得還遠,就高聲呼喝,「師傅,師傅!」

周祖培覺得聲音听起來無比熟悉,回頭一看,大大的吃了一驚,「二阿哥?」

載瀅到了廊下,嬉笑著躬身行禮,「師傅,學生給您和師母拜年來了!」

「哎呦!」周祖培快步跑下台階,將他小小的身子攏在懷中,「可冷嗎?小主子,您怎麼……到老臣府上來了?」

「不冷的,不冷的。」載瀅笑著說道,忽然手一揚,想起來什麼似的,「周師傅,有旨意!」

祖培趕忙從地上爬起身子,「二阿哥,容老臣到廳中擺下香案,恭聆聖訓。」

「不要的,皇阿瑪說了,不用周師傅跪听。」

帝有口諭,周祖培不敢違逆,恭恭敬敬的站好,听載瀅用一條清亮稚女敕的童音宣讀聖諭,「皇上說,朕以仁孝治國,天地五倫,師恩深重。及于朕躬,亦從不敢有片刻或忘。即以咸豐九年起,派列位阿哥,代朕到府上,為師傅聊致新年祝福。著各位師傅毋庸多禮,欽此!」

「臣,周祖培,領旨,謝恩。」

皇帝的口諭,一個字也錯不得,載瀅背誦完上諭,笑著伸出小手去,學著大人的樣子拱了拱,「周師傅,皇阿瑪的旨意,您可不要違背哦?」

周祖培苦笑點頭,「老臣不敢。」拉著孩子的手,一路向廳上行去,一邊走,一邊彎腰和他說話。

「六叔?」眼見到了廳口,載瀅人小眼尖,一眼看見奕含笑站在口,孩子歡呼一聲,掙開周祖培,快步跑了過去,到了階上方始站住身子,「六叔?佷兒給六叔請安!六叔,您怎麼也不到上書房來了?佷兒都想您了。問堂兄,他也不說。」

奕心里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他擔著的上書房總稽查的差事,為了這一次的變故,也給皇帝毫不留情的免了,微笑著扶起孩子,看他跑得一頭的熱汗,給他擦了擦,「這大冷的天,怎麼自己一個人出來了?身邊的下人呢?」

「在後面。」就在這一會兒的時候,周祖培和德馨幾個也到了,載瀅回頭說道,「周師傅,阿瑪說了,還要給師母拜年呢!」

「哦祖培答應著,和奕告罪一聲,由二阿哥身邊的兩個小太監陪著,向內院走去——內中的nv眷居住的地方,德馨自然不能跟從,在廳中陪著奕幾個人說話。

過了片刻,周祖培一個人回來了,臉上的笑容怎麼也掩飾不住,「王爺,久等了。」

「怎麼了?有什麼事這麼高興?」

「二阿哥真正是天資聰穎,到內院不到一會兒的功夫,就裝滿了一口袋的紅包利是!」周祖培真誠的笑著,口中說道,「山荊身邊沒有孫兒,看見這樣一個孩子,歡喜得什麼似的,若不是知道是皇子,只怕今天晚上就要留在府中過夜了。」

奕想象著一大家子的nv眷中,多出一個聰慧漂亮的小女圭女圭,亦自失笑。

周祖培笑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不過礙著徐桐和德馨在場,不好開口,暗中給徐桐使了個眼後者識竅的起身,向兩個人告辭,周祖培也不挽留,向外送了幾步,命人開中轉身回去了。

這一邊,奕擺擺手,示意德馨暫時退下,等二阿哥回來了,再傳他上來,德馨自然不敢反抗,乖乖的退了出去。

看廳中沒有旁的人,周祖培笑著說道,「王爺,天賜良機啊!」

「怎麼說?」

一直到了下午的未申之ji ,載瀅才回到圓明園,皇帝當然已經返駕回萬方安和了,二阿哥到了殿閣口,報名而入,皇帝正等得不耐煩,雖然面上不說,但自己的骨血,平生又是第一次出宮‘辦差’,做父親的,又豈能不擔心?

听說他回來了,立刻傳見,「兒子叩見皇阿瑪。」

「你是幾時出宮去的?」

「回阿瑪話,兒子是早上巳時整出宮的。」

「現在呢?」皇帝一指外面的天你看看,天都快黑了!就是不提你身為皇子,出外游逛一整天的時間,給人家知道了,恥笑天家血脈,沒有教養,只說你額娘、母後在宮中為你擔驚受怕,……你個不孝的東西!」

載瀅嚇壞了,乖乖的跪在那里,心中又恐慌,又委屈,孩子在上書房學習良久,懂得規矩,不敢大聲分辨,眼淚卻止不住的落了下來,「兒子……兒子以後再也不敢了。請皇阿瑪恕罪。」

看孩子嚇得哭了起來,皇帝心中一軟,放緩了語氣問道,「差事辦得怎麼樣了?都去到哪一位師傅的府上了?」

載瀅把經過說了一遍——。

原來,在周祖培府上耽擱的時間並不很長,因為還要到倭仁和翁心存府上去,孩子也顧不得吃午飯,早早的就要告辭,奕似乎是怕孩子路上出什麼危險,主動提出,要帶著他一起辦差。

于是,叔佷主僕幾個到了倭仁府上,到了翁心存府上,若是只有載瀅一個人也就罷了,傳旨、拜年、請安、拿上紅包利是,轉身走人,用不到很長時間,但有奕作陪,便不得自由了。

听載瀅大約的把經過說了一遍,皇帝苦笑點頭︰老六的盤算瞞不過自己,定然是想借孩子的口,為他做一番不明言的求懇心聲了!想通了這一節,皇帝心中嘆息著擺擺手,「先到你額娘和母後房里去吧,她們都等你等得極了。」

「阿瑪?」

「去吧,去吧。」打發兒子出去,皇帝有點發呆的坐在那里,奕誠然是有過,但自己的處置是不是也太過決絕了一點呢?年終封衙之前,百官隨班祝暇,這樣的時刻,自己也把奕的名字勾掉,不讓他和自己見面,就是不說兄弟之情,只論君臣之誼……

思忖了片刻,左右沒有辦法,他也懶得多想,吩咐一聲,「著瑰嬪今晚在諶福堂伺候。」隨手拿起一本折子,翻看了起來。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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