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變 第一卷 第166節連夜會商(2)

作者 ︰ 嵩山坳

戶部六堂以肅順和閻敬銘為首,進到值房中,先給幾位大人見了禮,奕命人搬來座椅,容幾個人坐下,這才說道,「皇上無比關切商稅推行一事,命我等明天就要拿出成議來,這一次請幾位大人過來,正是要請諸位各抒偉見,總要把商課之法弄得妥妥當當,上報皇上,下,也要讓小民滿意——這一次,大家怕是要多多辛苦了。」

眾人同時望向肅順,折子是他上的,不論是否同意他在折子中提出來的主張,也不必詳追文字到底是出于何人之手,這等做法也算是正色立朝,君子當為,倒讓那些平日以為他不學無術,只是以弄臣視之的眾人有刮目相看之感。

黃錫和龍汝霖在起草折底的時候,也曾經向肅順解說過其中奧義,肅順更加知道這樣的一條政令不會這麼容易出台,所以早有準備,他說︰「我等做奴才的,為君父分憂,正當其份。辛苦一點怕什麼?王爺有什麼吩咐,只管交代下來就是。」

奕一笑點頭,「雨亭這話說得對。商課新法關系到我天朝府用之數,更加是皇上念茲在茲的大事,此次請幾位大人過來,就是想商議一下,如何料理章程細則,並具體推行的。誰先來說說?」

閻敬銘大小眼一起眨動,面容更顯古怪,等了片刻,見無人搭腔,他先開口了,「我先來說幾句吧。淺陋之見,只為引玉。」

「好,丹初兄先來。」

「我以為,在京中試行新法不可取。這有兩個原因。其一,新法推行,本是為增加國庫府用之數,肅大人折子中所說的,更加是以‘聚少成多,集腋成裘’之法,不勞民生,不害物價之方為基。京中雖百業咸集,然而終究都是一些小本經營,若是從這些人身上征收商課,勢必要迫使這些人增高價格,到最後,倒霉的一定是小民百姓。這就與肅大人折子中所說的,‘于民生全無關礙’有傷了。」

「嗯,」奕一邊思考著,一邊緩緩點頭,「丹初兄所見深遠,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呢?」

閻敬銘遲疑了片刻,又說道,「這第二個原因嘛,京中大多商戶,都與宗室中人或多或少的有一些聯系,一旦征稅,勢必會引起這些人的不滿,到時候鬧到皇上面前,不也是給皇上平增困擾嗎?」

這樣的說話是很含蓄的,實際上,在坐的眾人都知道,不但是朝中宗室,就是奕,心里雖然很是瞧不起那些商民,但府里的那些管家,下人,難道不是每個月都要從京中各商戶之中取到大把的銀子嗎?

文慶做了幾十年的官,什麼人的閱歷都不及他深,揣摩入微,說話做事更加不肯冒昧,听閻敬銘的一番話說完,眾人的臉色都不是那麼怡然自若,知道這樣的話題關系甚大,趕忙在一邊說道,「丹初大言謀政,本是書生顏色。既然不宜在京中推行,那就看看那里更適宜吧?」

「這件事,」文祥將身子向後一仰,帶著點置身事外的意味,「我沒有成見,請各位公議吧。」

于是孫瑞珍以主持會議的姿態說,「既然京中不好,就改在肅大人折子中所說的揚州之地吧?那里地處繁華,鹽米糧商大多,本來就是第一富豪之區。而且揚州地處江南,商賈輻輳,民風純良,想來于皇上的新政,自當踴躍投效,操作起來,也比在其他各省要容易得多。」

翁心存不以孫瑞珍的話為然,只是當初自己曾經受過對方的恩惠,不好硬頂著來,「英公,事情怕不會有這樣簡單哩從那些商人的口袋里拿錢出來,哪有這麼容易的?不信你看看,等到我們這里有了成議,頒布天下,這些人一定是想法設法的托人請竅,只為蒙混過關。」

「這不用怕,」肅順說,「商民奸狡,也非一日。只要下面的人肯于用心辦差,就不怕他滑溜如鱔。朝廷的諭旨在那里擺著,害怕他們敢抗旨嗎?此事毋庸翁中堂掛心。」

孫瑞珍暗中白了翁心存一眼,大聲說道︰「雨亭的話我贊同。」他說,「朝廷每興一利,總也有弊端出現。當年鄂西林上書世宗皇帝,在雲南等省行‘改土歸流’之法,這樣救庶民于倒懸之苦的善政,難道不也是給了那些當地的土司以可稱之機了嗎?」接下去他又說道︰「只要選派有司弁員,在操作之機洞察其奸,也自然就可以防微杜漸了。」

肅順讀書不多,最愛听這種前朝典故,聞言立刻問道,「是什麼樣的可乘之機啊?」

孫瑞珍笑了笑,「此事,容改日再向雨亭兄解說。今天還是先談商課之法吧?」

幾句話的功夫,眾人大約的商定了征收商稅的試行之地,奕看看時間不早,站了起來,「先用飯吧,用過午飯之後,我們再就章程細則和推行辦法會商。」

軍機處是朝中第一重地,和內閣、六部不同的是,這里除了軍機大臣、章京、蘇拉之外,任何人都是不能隨意進出其間的,也包括在內閣等地隨處可見的各人的听差下人。這樣一來,每天的早、中兩頓飯如何料理就成了難題。

一般而言,早飯是由各人的听差帶著,送自家老爺到了隆宗門前,就不能再向里面走,交給軍機處蘇拉,集中加熱食用。而午飯,一開始的時候也是同樣,到了嘉慶年間,有一年的夏天,某位軍機大臣大約是因為食水不潔,連著拉了好幾天的肚子,嘉慶帝仁厚有加,听聞此事之後,特意下旨,軍機大臣及章京用餐,改為由御膳房伺候——以此成為慣例。

御膳房是內務府第一利藪之地每天只是豬就要用到整整二十口其他鮮魚水菜更是不計其數。其實,從乾隆時期開始,皇帝飲饌就已經不再由御膳房伺候。究其原因,主要是做得不好吃。

皇帝飲食之物,大多先做成半成品,置于黃砂碗中,放在鐵板上,下面燃起火炭,碗上再加蓋一層鐵板,照樣點燃木炭,這樣兩層加熱,以保溫度。等到皇帝傳膳,取出黃砂碗,傾于御用瓷器中,扣上蓋子,即可進奉。

這樣時刻加熱到最後幾乎都成了粥樣的飯菜,自然好吃不到哪里去,所以從康熙起,便開始盛行小廚房制度,到了乾隆朝,大肆更張,成為慣常。至于御膳房的菜,不過是放在遠遠的,給皇帝擺擺樣子而已。

到了道光年間,御膳房更是早成贅疣,不過因為一來利益攸關,二來遵循‘有例不可減,無例不可興’的祖訓,方才保留至今。

公務閑余,不可飲酒,眾人圍坐在一起,一面說話,一面進餐,倒也熱鬧。肅順想起一件奇事,放下筷子問文慶道,「孔修,上一年冬天,我在行在的時候,有人早起當值,我看見他手中的燈籠上寫著‘葫蘆’二字,始終不知是何意,不知道可有解嗎?」

文慶一笑,「有的。凡是手提這樣的燈籠的,都是軍機章京。」

「哦?」

听文慶解釋幾句,肅順方才明了。原來,京官上朝的時候,一二品大員年高者,特賞紫禁城騎馬,通稱朝馬。可以坐椅轎,或年齡特長,得坐暖轎,自東華門入內者,在御茶膳房以西,與中和殿一條橫線上的箭廳下轎;自西華門入內者,至內務府前下轎。其他的,都是東華門和西華門外下車。

京中禁例森嚴,自尚書、侍郎至郎中多乘騾車,名為後擋車,無非寬大安穩而已。至車中人的身份,就要看車燈而視了。部院堂官,各書其衙門貼于車燈上,剪紅黑紙為字,相間貼于車上,此外還有紅紙剪貼的標志,京堂以上為‘方勝如急’,南書房,上書房翰林為‘書套’,軍機章京為‘葫蘆’——取緘口之意。

軍機章京入值軍機處,錯非是隨聖駕出巡在外,極少能夠有出差的機會。當然,能夠得到外省打點的機會也就少了很多,所以基本上軍機章京都是比較窮的。當然也有特例,如督撫被參,海塘河道興工,需要擇地勘察,按問大刑案等,一般而言,就是軍機章京發財的機會到了。(這一部分的內容詳見後文)。

文慶把朝章故事娓娓道來,肅順听得津津有味,似乎連午餐也用的更加舒暢了,不合奕笑道,「孔修,快不要說了,再說下去,一桌子的菜都要給給他吃光了。」

文祥在一邊也打趣說道,「肅六,你該不會就是打著這樣的盤算吧?讓我們說話,你自己好多吃一點?」一句話出口,眾人大笑起來。

用過午飯,歇息片刻,眾人又再開始磋商,不過比之上午的溫文儒雅,下午的商討就緊張得多了,最大的毛病出在征收商課之時,是由省內自行收繳,然後解部,抑或是由京中派人坐鎮地方,代為征繳。

這兩種辦法各有利弊,戶部自然是希望代為征繳,這樣做法的好處有兩處,第一是可以使征收中途不會有給人侵魚之機;另外一點就是減平。

所謂減平就是減低銀子的成色。表面銀數不減,暗中卻已減少支出,估計每年各省由減平所節余的銀數,約計有七十四萬兩,規定應解戶部。但是行之既久,利未見而弊叢生,就因為減平的標準不一,易于蒙混。

閻敬銘接曾國藩的遺缺,任職戶部,上任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劃一減平之法。上年十二月,戶部奉旨預為籌劃軍餉,閻敬銘親自主持會議,殫思竭慮,擬成開源節流之策各十二條。節流的第一策,就是各省減平,必須劃一。

「現在各省支發兵餉,多按減平發給,每兩銀子,有的扣三分六厘三,有的扣四分九厘三,有的扣四分。上年由你那里議定,一律扣四分,劃一是劃一了,丹初,你知道不知道,各省是不是實力奉行呢?」文慶是管部的大臣,接著說道,「老實奉告,不提旁省,就是直隸各處,亦未見得能夠劃一。」

閻敬銘苦笑點頭,「此事我也略有所知,故而此番希望能夠由戶部派人下去,親自主持其事。一面收繳商稅,一面鍛煉本省的弁員。待到上了軌道,再將京中所派人員逐一找回,轉由省內自行辦理。諸君以為如何?」

值房中安靜了片刻,奕見無人再表示反對,點了點頭︰「下面該是什麼了?」

接下去要談的就是商稅征繳的種類和具體的征收辦法。肅順在折子中以為要一體辦理,不必區分行商和坐商之別,設定下征收的額度,然後按章實行,不過卻給奕否決了,「商稅征收並無前例可循,若是不經實地訪查,貿然定下具體數額,定得多了,將來一旦完不成,新政全然落到無用除;若是定得少了,難免為胥吏中飽。我看,不如還是如地稅,丁稅一樣,責成包征吧。這樣既能夠辦得圓滿,下面的人施行起來,也更加的簡便易行。」

肅順心中不以為然,他不大懂這種稅收之間的各類明細,不過黃錫卻是懂得的。在起草折子的時候,黃錫和他說過,有清一代,稅收征收之法弊端重重。首先就在于沒有策劃和監督的制度,從上至下無人重視。

除卻海關關稅——這一節還是在英人計劃把持之下,中國人自己的海關稅收,居然要外人來插手,在國際上都是聞所未聞的怪事——其他的稅收種類,都是官吏包征的方式,例如地丁,漕糧、關(這種關是指常設關卡),鹽課,茶課,都是有定額的,當地所屬的稅利和官吏的考成,自然也是以征收上來的成數定優劣。

能夠征收到足額的稅金固然是優等,不能收足額的也有的是辦法應付上司的考成,故而稅收弊政層出不窮,不可枚舉。

這一次新增商稅,照肅順和黃錫兩個人商議之下的決斷,首先就應該打破稅金設定常訂額數,按照商戶的收益,彈性征稅。至于到底能不能完成,更加不是問題。稅丁與商戶往來溝通,是瞞不過天下人的,只要認真督促,上命下派,還擔心底下的人不肯用心嗎?

不過他和奕的品秩相去甚遠,不敢多說什麼反對的意見,坐在那里,不肯再發一言了。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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