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變 第一卷 第156節厘金之設(2)

作者 ︰ 嵩山坳

歷朝奏本,皇帝實錄、聖訓、詔旨都存放在南池子大街南口的皇史宬,如需調用,查閱的,需要事先請旨,到軍機處領來牌票,然後才能到皇史宬中的配殿,找尋相應的資料。

肅順帶著戶部隨員,園子到了紫禁城的南角,進到皇史宬,找來值日的司官,出示牌票,司官姓周,知道肅順是皇上面前最得寵信的大臣,又有公事在手,執禮甚恭,「大人,不知道要找那一年的卷宗?小的給您去找?」

「乾隆四十三年,八月,來自甘肅布政使董浩董大人的奏折。你去給我找找看?」

「是,是,是。請大人到簽押房中稍候片刻,小的馬上就去找。來人,還不給大人奉茶?」

肅順在簽押房中喝茶坐等,周主事帶人進到偏殿之中,這里到處都是整面牆高的碩大書櫃,每一扇書櫃上,都寫明了分類、年份、日期。

翻找了片刻,終于找到了所要的奏折——當然是抄本——《為省內稅課不足,奏請開辦捐納,奏請皇帝事折》。取出來交給肅順,他先展開來看了幾眼,頁面已經發黃,字跡卻清晰如昨,「……查甘肅稅課,除牙貼等項外,有商畜二稅,內有過稅、坐稅之分,過稅乃系販往外地貨物應納過路之稅,坐稅系置買別地貨物到店發賣——亦即為落地稅。……」

太多的內容來不及細看,肅順把奏本交給隨從,站了起來,看著周主事為了翻找奏本弄得滿頭滿臉的灰土,倒像個煤店的活計的可笑樣子,心中一動︰「周大人,此番多多費心了。」他很客氣的說︰「老兄在這里幾年了?」

「五年半。」

「那,歷俸也該滿了吧?」

主事答說︰「一時沒有缺可以升轉。」

「外官呢?」

「這,……」周主事似乎有點不知所答之勢,但突然很快的說,「這還要請大人栽培。」

「好說,好說。」肅順展顏一笑,「老兄缺份苦楚,皇上早有所知,等過上一段吧,功德圓滿了,我替老哥想想法子。」

周主事自然是喜笑顏開,口中答謝不絕。

肅順在皇史宬盤桓了一會兒,起身回府,把奏本交給龍汝霖和黃錫觀看,這份折子的內容分為兩部分,一方面是將甘肅省內每年稅課不足的情況向皇帝做常規的奏報,請求皇帝下旨意,加征商稅,以充軍用;一方面是奏請開捐納,所充款項,用于甘陝回亂戰事。

乾隆四十年以後,皇帝的性情變得驕奢陰逸,百姓長居水火之中,各地民變不止,以福康安為首的一干大臣像是救火隊員,忙得不可開交,偏偏數次南巡,銀子花得如泥沙一般,府庫根本支撐不起浩大的戰事,因為這樣的緣故,董浩上了折子,請旨朝廷開捐納之門,以填充國家之需。

折子中的內容從順治六年,戶部為彌補歲費計,遂奏請開監生吏典承差等援納開始,旁征博引,洋洋灑灑,羅列大觀。董浩在折子中說︰‘捐納、捐輸之法,本為以官爵封典為賞,以向小民、官吏吸收錢粟,以供歲用,此本漢代納粟拜爵之遺制,非我朝獨有。’

‘聖朝開國之初,為網羅民心計概廢明季之三餉,並蠲免各地錢糧甚多,然其時正當草創,百事待興,焉可令國家歲入常有入不敷出之窘?是故,世祖章皇帝……給內外僧道度牒,並準徒杖等罪折贖。怠之康熙十二年後,三藩之亂興,為用兵籌餉,乃又開捐納實官之例,至今已有百年矣。’

在此次就捐納之事奏請皇帝,並請旨在甘省試行的折子中,董浩說,「臣午夜思維,唯有各省報捐監生一項,若稍稍通融辦理,尚可計日得有一百數十萬兩,以濟目前需要,臣差常例,外省報捐監生,系有藩司上兌,先給印收,會咨戶部、國子監填照,發至本省換給,輾轉之下,每至經年。是以各省捐生,每有托親友在京報捐者,皆為得照迅速。」

董浩提出一個辦法,就是請飭戶部、國子監,先以‘空白部照交發各省藩司,俾捐生可以隨捐隨領部照,’這樣一來的話,則各省皆可以‘酌為就近辦理,以為集腋成裘之計’。

以國家用度之緊張,戰事之頻密,董浩這樣的一片折子本來可以大獲帝心,從而推行各省就近辦理捐納之事的,事情壞在他在折子中提請的增加商稅一節。

有清一朝,商稅極低這就導致朝廷的財政稅收有一個極大的缺失︰沒有擴張性。不能驟然用之增加臨時收入,因而補救的辦法只有兩條︰平時多多儲存歲余,或者臨時增加推廣捐納。

苟使一旦所遇的財政困難超出上述兩種方法所能補救的範圍外,卻又沒有人能夠想得到解決途徑

在董浩的折子中,他提出一個見解,認為歷朝歷代,于商人的稅率太低,而且‘征商一詞,含義甚狹’,僅指關市之征而言,他種如鹽、鐵、茶課還不列于征商制下,所以就出現了河工、鹽商‘富可敵國’,而朝廷‘用度吃緊’的怪異景象。

董浩認為,‘中華征商制度,起源甚早,周禮有厘布、紟布之征,漢唐以後,也各有征商之法,雖有簡繁之別,但無一朝不征收之,我朝入住中原,大行善政,除聖祖仁皇帝行永不加賦上諭以來,對于一切課稅,皆務從輕。可謂于民恩澤厚矣。’

‘我皇上御宇四十年來,皇輿境內,征收商人貿易之稅不足30萬兩,與宋代天禧末年,征商歲入800萬貫相較,可說是極少。況此數為法定稅額,能否收致辭數,仍在未定之天。’

有鑒于此,董浩認為,應該征收商稅,以裕國課。而且,現今所行,‘僅關有征而市無征,致令富商大賈盈利巨萬,卻不納賦稅,與農人輸什一之稅比較起來,負擔實在過于不均。’因此他提請朝廷,按照‘資本大小,及歲入漁利多寡而課之。’即凡‘有資本銀在千兩以上者,計其漁利,歲可得銀百兩,……按什一之制,每年征銀課十兩,資本多者以此遞加。’

在貼稅而言,對于那些有行貼的(行貼就是今日的營業執照)‘即不再征收貼稅,以免重復。’最後一種是關于那種‘不用重本而取厚利,或用重本而取微利者,則要按照其歲余盈利多少而征收,不按本銀征課。’

董浩在折子中提出的兩個辦法大為皇帝欣賞,當下將原折交戶部公議,誰知道共商之下,將這份折子中的條陳全數駁了回來,關于征收商稅的內容,批駁他‘道德文章,名重一時,口出市井之言,令人大感怪異’。

這只是對董浩個人的攻擊,與條陳無關,在下面又有人說,‘歷朝明主,無不以惠民為第一要務,恩惠之術,莫如薄賦斂,聖祖對後世子孫所留祖法,唯永不加賦四字而已。然薄賦斂,不累民之心,早已蘊含其中。後世子孫躬行不悖,萬不敢有增加民負之舉。’

至于文中提及的,在省內開捐納之門的辦法,也給這些人駁回了。不過和前者比較起來,這方面的原因就淺薄得多了︰開捐之法並非是很多人以為的惡例,一般而言,俊秀及文武生員輸貲捐納貢生、監生職餃,內外官員得捐加級、記錄及請封典,又有平人捐職餃者,亦是為請捐封典所用,不過這種捐貲之道,也很是為京中各大小衙門多了一份過手的銀資。

董浩奏請在本省內開捐貲之門,無端的斷了這些人的財路,如何能夠依從?皇帝交部公議的折子,很快因為‘捐納之法放于省內,雖可收迅捷之效,然恐過于泛濫,過此則不免成為強弩之末,百姓竭澤而漁,捐納善法,亦難當大用也。’

戶部給事中將折子中的條陳逐條封駁,乾隆很是不滿意,下旨再議,如是者三次,都為他們以大同小異的理由駁了回來,這就逼得皇帝不得不乾綱獨斷了。

不過既然交部公議,就不能不考量臣下的意見,最後乾隆皇帝決定,捐納交給省內辦理之議暫時在甘肅省內試行,若日後有了真正的成效,再推廣到全國。

戶部的人無端少了一份進項,自然不滿,便開始上下活動,董浩只在甘肅試行了一年,就調進京中听用,人去政息之下,這樣的一條善政,也就無疾而終了。

黃錫和龍汝霖兩個一面念者折子上的內容,一面給肅順詳加解說,到最後,龍汝霖合上折子,像肅順拱拱手說道,「既然皇上當日曾有面諭,再參詳折子中所言,想來聖心已定,是要重開捐納之門了。」

肅順心頭打了個突,搖了搖頭,「我想不會。為國課日益減少,用度吃緊之事,前數日軍機處叫起的時候,文孔修的奏答給皇上當即駁回,語氣之嚴峻無與倫比,想來不會是為了一改臨朝數年來的規制,重開捐納之門的。」

黃錫立刻在一邊說道,「若不是為捐納,則一定是為了征商稅一事了。」

龍汝霖大怒從肅順重復的說話來看,聖意所在,非此即彼,自己所說的話給肅順反駁了,卻又輪到你黃翰仙在大人面前取巧賣弄嗎?心中有火,臉色就不是那麼好看了。

肅順倒沒有注意兩個人之間的暗戰,自顧自的順著黃錫的話往下說,「翰仙先生說的極是。這件事,就拜托先生大筆寫就吧?日後皇上準了條陳,翰仙先生功不可沒啊哈哈」

「大人有名,學生自當效勞。」黃錫當仁不讓的接下了這份文墨差事,繼續問道,「大人想以何立言為尚?」

肅順正要說話,龍汝霖在一邊搭上了話題,「還能有什麼立言之處?翰仙兄大才,這也要東翁大人明言嗎?」

這一下,連黃錫也發覺了龍汝霖的異常,心念電轉間,已知大概,不過心中卻怡然不懼,臉上帶著微笑,語氣中絲毫不肯有服軟之意,「我當然知道,只不過,奏折封上,只恐皇上又要效法高皇帝遺義,將此事交公議處,屆時,折子中有什麼言語疏漏之處,耽誤了正經事,如何得了?故而才要向大人征詢明白,方可下筆。皞臣兄可是有什麼高見嗎?」

肅順趕忙做好做壞的勸解了幾句,兩個人才沒有當場翻臉,然後他又對黃錫說,「翰仙兄,我想,不如就以皇上登基數年來,推行新政,惠及天下萬民……嗯,至于後面的話,翰仙兄大才,自然能夠料理清楚的。」

黃錫知道他沒有讀過很多書,在談及公事的時候,難免會有詞不達意之憾,不過大略的意思是能夠听明白的,點頭一笑,「學生明白了。明日早間,定當月兌稿。」

「不必,不必這樣趕。緩上幾日也無妨的。」

「大人為王事勤勞,學生不敢有偷懶的念頭。」

「無關偷懶,很多事情和卷宗還要我到部視事之後,方得其詳。先生再等幾天吧。」

幾個人正在堂上說話,門下人來報,「大人,有客到。」

肅順每天不知道要見多少人,聞言不當回事的問了一句,「是誰啊?」

「這個,來人是從天津來的,只說要找大人,小的也不敢多問。」

自天津而來?肅順呆了片刻,心中實在想不出自己在天津還有什麼朋友,隨著下人的帶引到了門口,只見一乘後檔馬車停在府門口,車把式正在將搭腳凳放在車前,從上面下來一個俊俏的後生,容顏極是俊美,不過眉宇之間哀婉一片,看上去很是眼熟,一時間卻想不起來了︰「您是?」

來人慘然一笑,伸手把帽子取了下來,露出一頭青絲。這一下,肅順認出來了,竟然是田園的紫雲姑娘

這一驚可真是非同小可,肅順認真的掃視了幾眼,紫雲身著一身青藍色的對襟短袖的褂子,胸前鈕扣,扣得嚴嚴實實,這身衣裳比她平日所穿的略顯小了些,站在自己面前,雙手交叉,掩在小月復上,肅順眼尖,眼看她小月復微微隆起,竟似是有了身孕了?

紫雲下車,看見肅順目瞪口呆的望著自己,女子慘然一笑,「蘇老爺,小女子顏而來,還望蘇老爺不要責怪我來的魯莽啊。」

「啊」肅順趕忙上前,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的一呲牙,「紫雲姑娘這是從何而來?」一句話出口,緊接著給他發覺不對︰「哦,外面天氣太熱,姑娘,快請到廳中說話吧?」

胡亂的把紫雲讓到二堂花廳,因為是坤客,身份又過于特殊,肅順不敢怠慢,命府里听用的丫鬟婆子上前伺候,自己則隨便找了個由頭,和龍汝霖與黃錫到了外面。

這兩個人誤會了,以為這個姑娘是他在天津時惹下的風流罪過,如今有孕在身,進京投奔來了。龍汝霖未語先笑,「大人,學生給您賀喜啊。小公子過繼給鄭王,這不,又有送子觀音給您送血脈來了。」

黃錫也在一邊幫閑開玩笑,「是啊,大人,人家遠路來投,大人倒要以禮待之啊。」

「你們以為這是和我相干的女子嗎?」肅順顧不得和兩個人動氣,把經過簡略的說了一遍,「如今我最怕的不是旁的,紫雲出身低賤,每日里生張熟魏,往來不斷,若說懷的真是龍種,自然無妨;若說是……」他嘆了口氣,「這混淆天家血胤之舉,可實在是百死莫能償還的大罪啊」

龍汝霖和黃錫倒沒有想到這其中還有這樣的隱情,聞言也大大的楞住了,好一會兒,龍汝霖才問道,「那,大人以為該當如何呢?」

「先把她安頓下來,明天我去請了旨意再說。」

龍汝霖剛才為答對之間未能一逞顏色深覺遺憾,這會兒倒給了他另外的機會,「大人,學生看,請旨之事,不妨緩行。」

「怎麼說?」

「皇上問起紫雲姑娘到來的經過,大人要如何奏答?」

肅順楞了一下,這也是情理之中,「那,以你所見呢?」

「大人不妨先將紫雲姑娘安置在府中,然後派人詳加問詢,待到把實情模清,再上奏也不遲。」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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