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變 第一卷 第27節山東大案(6)

作者 ︰ 嵩山坳

第27節山東大案

這樣的問題是劉文明事先沒有想到的,聞言大大的愣住了︰一品衣是他別出心裁所創,把鐵條用鐵鏈穿連在一起,放到火上去燒,燒紅了之後,像一件馬甲一般的給人犯穿在身上,胸前背後給火炙烤得吱吱冒煙——這樣的酷刑之下,何求不得?

崔荊南不容他多想,再一次用力一拍醒木,大聲喝道︰「說」

劉文明還沒有怎麼樣,項進卻做賊心虛,嚇了一大跳,幾乎離座而起。

說便說。劉文明答說︰「回大人的話,萊蕪縣本是三省交界之地,往來流民眾多。非嚴刑峻法不能保持地方,肅清,小人奉命制作這樣的刑具,本是用來對付四方的強盜的。」

「既然是這樣,那你是奉了哪一位大人的命令?可是項大人嗎?」

「不是,不是」項進先沉不住氣了︰「我不曾下過這樣的命令。」

「是十四年前的顧老爺,官諱是一個潔字。」

「你說是顧潔顧老爺命你研發此物,也算是死無對證。我只來問你,這十四年中,有多少人死在這一品衣酷刑之下?」崔荊南說話的聲音高昂了起來︰「朝廷設置刑法,本是迫不得已之舉,听訟折獄,總要期以刑期無刑。三木之下尚且‘何求不得’?更別說你設置這樣的酷刑?不知道有多少清白之人,落在你的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便是這私設刑具一條,你就犯了朝廷律法」

崔荊南對劉文明怒目而視,一派義正詞嚴︰「你交卸了差事,回家听參」

一句話出口,堂下歡聲雷動劉文明這才有點變了顏色,不過比起項進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黃,他倒還算是沉得住氣。

這邊崔荊南又說道︰「劉文明,你要知道,本官這是對你很客氣的了。你心里要明白。」這是在警告劉文明,不要妄圖鑽營門路,希冀月兌罪。

劉文明冷笑幾聲,轉身走下公堂,自去交卸差事,回府而去。

等他走出去,崔荊南冷眼旁觀,圍觀的百姓個個面帶笑容,便知道自己這一著已經大為收效,心里盤算,等過上幾天,百姓告劉文明的狀子越來越多,再一堂了斷。現在嘛,不妨再處理幾個案子,也好讓百姓看看自己明利爽快,鐵面無私的顏色。

說來也很奇怪,上午的幾個案子問下來,只感覺身體不負重負,連坐在公案後面,都覺得堅持不住,而下午,時間更長,問的案子更多,卻絲毫沒有困倦之意。

崔荊南心中得意,拿起狀子看了看,還不等看仔細,只听堂外有口角之聲,兩個人互相揪扯著分開人群,進到堂中——一個衣冠楚楚的生員,還有一個衣衫破爛,倒像是個要飯的乞丐。

有個皂隸攔在前面︰「喂,你這個秀才來做什麼?」

「來請大人評評理。」

「就是告狀嘍?可有準備狀子?」

「事發突然,不曾準備。」

皂隸還要再問,崔荊南在堂上發話了︰「帶他們上來。」

兩人到了堂前,那個衣衫襤褸的似乎是被告,嚇得瑟瑟發抖的跪在地上——一看就是個老實人。那個秀才身份不同,對崔荊南和項進長揖不拜,口稱生員,叫孫稱︰「給老公祖請安,給道員大人見禮。」

「你呢?」崔荊南看著跪著的被告︰「你叫什麼?」

「小的叫馬六。」

「那,孫稱,你告馬六什麼?」

「便是為一個理字。」孫稱的頭高高昂起,當堂講自己的理——

馬六是個農夫,挑著一擔水肥出城,不小心撞了孫稱,他開口便罵街,馬六人很老實,不合說了句︰「又沒有弄髒你的衣服,何必罵人嘛?」這一下惹到了孫稱,說馬六沖撞了‘衣冠中人’,還口出不遜,一定要拉著他打官司不可。

他說到一半,崔荊南就听明白了,心中惱恨孫稱為讀書人丟臉,見微知著,可知其人平時在鄉里也一定是不安分的角色。一邊听他說,一邊寫了幾個字讓孟翔遞給項進︰「此人是文是武?」

這是問項進,這個孫稱是文秀才還是武秀才。項進寫了個武字,又遞了回來。崔荊南做到心中有數,用力一拍響木︰「馬六,你好大膽難道不知道秀才乃是宰相根苗嗎?我問你,你得罪了孫秀才,是願打還是願罰?」

「我願打。」

這倒讓崔荊南有點奇怪了︰「願打?為什麼?」

「小的是窮人,罰不起的。」

「你不要害怕,不是要罰你的銀子,只是讓你給孫秀才賠禮。」

「那,我願罰,願罰。」馬六心中感激,先就磕頭,多謝堂上大人的恩典。

崔荊南又看向孫稱,「孫稱,本官命馬六向你磕頭一百,以為賠罪,你可願意?」

孫稱得意洋洋,「全憑大人秉公處置。」

「那好。」崔荊南笑意盈盈的吩咐︰「取一張椅子來,讓孫秀才坐著,受馬六的頭。」

這樣的判罰自然惹得周圍听審的百姓不滿,嗡嗡之聲大作,項進發揮了陪審的作用,用力吆喝幾聲,方才彈壓了下去。有人給孫稱搬來一把椅子,讓他坐下,又讓馬六在他身前跪倒,   大踫其頭,旁邊站立的兩個皂隸在給他唱數︰「十,十一,十二……」

唱到六十的時候,崔荊南突然又問道︰「本官忘記了。孫稱,你是文秀才還是武秀才?」

孫稱不知道怎麼回事,老老實實答道︰「生員是武的。」

「哎呀你怎麼不早說?文秀才叫他磕頭一百,武秀才減半。馬六磕了多少?」

「回大人,磕了六十。」

「那不行,多出十個頭,要賠償。這樣吧,孫稱,你給馬六磕十個頭,兩下扯平。」

一句話出口,堂上堂下一片大笑便是連心事重重的項進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只有兩個人沒有笑,便是原、被告,一個是笑不出來,一個是還沒有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呢

「大人,」孫稱知道壞事,趕忙鞠躬求饒︰「生員甘願受罰,請大人留生員的體面。」

「不行。你要體面,馬六便不要體面了嗎?說起來,你受了他六十個頭,還他十個,還是你的面子大。來啊」

旁的皂隸又是好笑又是好玩,把馬六扶起來,讓他坐在椅子上,又強按著孫稱跪在地上,給馬六踫了十記響頭。踫完了頭,縣衙內外歡聲雷動

磕罷起身,崔荊南沉下臉來,對他說道︰「看你今日的行徑,可知你平時是鄉里定然是那等仗著一襲青衫,兩榜力氣,橫行無忌。又只為旁人斗你不過,越發的無所顧忌。照這樣下去的話,總有你身敗名裂的一天我今天殺殺你的氣焰凶勢,其實也是成全你。須知頑鐵易折,百煉方能成鋼。從今以後但願你能夠洗心革面,好好讀書用功,本官下一次再到萊蕪,還要訪查你的行跡,若是有所改變,自有你大用之處,若是怙惡不悛,你當我真的不能革了你的功名嗎?」

一番話說得孫稱感中生愧,愧中生悟,慚愧的跪了下來︰「大人,孫稱知錯了。今天是我自取其辱,蒙大人教誨,今後必當改過。項大人做個見證。請大人將來訪查,看孫稱可有辜負大人之處?」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能夠有這樣一番心意,我想,正是朝廷所需的人才。只要你切實上進,將來大用之期不遠。」

堂下听審的百姓先是為孫稱受辱大感痛快,此時見一番羞辱之後,竟然能夠改變孫稱的氣質,無不心中感動。堂上堂下一片肅然無嘩,在沉默中表達了對這位年輕的道員大人的無上敬意。

堂下的百姓看崔荊南審了一天的案子,無不心中驚喜︰這才是明鏡高懸不但知道他清正廉明,而且處事極有手段,有為百姓伸冤的能力——這也正是崔荊南要留給萊蕪百姓的印象——否則,他們就不敢暢所欲言。

于是,從第二天開始,情況就有點不同了︰一大早就有百姓成群而來,到縣衙來遞狀子,崔荊南派孟翔和崔勇在簽押房的門口設下一張大案,找了幾個縣中的書辦擔任收錄登記的工作。

告狀的百姓有窮有富,人手一狀,排起長長的隊伍,依次遞進,到了中午時分,收齊狀子,孟翔親自送了進去。

項進食不知味的和崔荊南用過了午飯,兩個人有一搭無一搭的在閑談。他在門口看到告狀和看熱鬧的百姓擠得水泄不通,便一直在提心吊膽,等到看孟翔捧著一摞狀紙進來,越發心驚,椅子便如同是長了刺一般,讓他有些坐不住了。

「大人,已經收齊了狀紙。」

「一共多少件?」

「一百三十三件。」

崔荊南故意一皺眉,看著項進說︰「看起來,萊蕪縣百姓好訟成風啊?」

項進趕忙隨聲附和︰「是啊。」他也皺著眉頭,說︰「本縣刁民甚多,如昨日大人審案便可見一斑,平抑訟風,唯有不準他們的狀子。」

荊南慢吞吞的說︰「這就是貴縣平時听訟的宗旨嗎?」

項進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趕忙答道︰「不是,不是只有無理取鬧的狀子,本縣才擲回不準的。」

「那就是了。來看看這一百余件案子,有多少是無理取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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