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的花叢中,我與阿速席地而坐,對面是西周皇宮的汰液湖,陽光下,波光粼粼,更有涼風習習,自湖面吹來。
這個初夏的下午,一切的景色看著都是極美的。
可我的心情卻始終舒展不開,伊稚丹和那個瘋女人的話不斷縈繞在我耳邊。
妖女,妖女?!
「阿速,為什麼別人會這樣認為我?我真的是妖女嗎?」
這個問題,今天我已經問過他無數遍了,可他仍是一如既往的耐心,
「小仙女,你知道嗎?從我很小的時候開始,別人就叫我傻子、傻瓜、呆子,我也生氣過,傷心過,可是現在我想明白了」,
「明白什麼了?」
他轉頭凝著我,認真地道,
「那就是,你永遠是你,不會因為別人怎麼認為而改變什麼,而且對于那些喜歡你的人來講,哪怕所有人都那麼看你,他也不會離開你的,所以,又有什麼可煩惱的呢?」
我望著他俊朗如風的面龐,看著他嚴肅認真的神情,心里一顫,我的阿速長大了,或許我真的要叫他哥哥了,雖然他本來就長我幾歲,可是今天我才發覺,這個男人已經不像我最初認識的那般單純幼稚了。
他好像,不傻了?
「阿速——哥哥」,我痴痴地喚出一句。
那一剎那,他眸中有一絲驚喜閃過,但隨即又黯淡了下來,
「你叫我哥哥,可我卻不能保護你,那日我趕到牢中的時候,你已經被人救走了,我還是晚了一步。」
我將螓首輕輕地靠到他的肩膀上,喃喃道,
「阿速哥哥,你知道嗎?那日若不是你的紙條,小仙女就死了。」
他猛地轉頭,不可思議地看著我,我第一次從他的眸中看到了一種痛色,
「小仙女,你答應過我,要和我一起去大漠縱馬馳騁,你欠我一個約定,怎麼能如此輕生呢?不行,我要你承諾,從今以後不可以再這麼草率,無論如何,一定要活下去,而且要好好地活著。」
若換成以前的我,听到這番話,肯定會嗤之以鼻,活著算哪門子約定啊,可經歷過這麼多波折後,我才明白,命這個東西,有時真的由不得己。
他見我猶豫不決,一把拽過我的手,不由分說地伸出他的小拇指勾住我的,生硬地拉了兩下,這才放心地嘆了一口氣。
我忍不住撲哧一下笑了出來,看來,我的阿速哥哥還是那般單純可愛。
我的笑聲剛落,一陣更加清脆的,極具穿透力的笑聲,如飄動的風鈴,從湖面上傳了過來,我不禁循聲望去。
湖面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艘巨大的龍船,雕欄畫棟,裝飾華麗,在金波閃閃的湖面上緩緩駛向湖心。
我只望了一眼,便赫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一身如雪的錦袍,上繡金龍祥雲,微風拂動中,如滴仙般飄逸,不是澹台玄燁又是誰?
與他在船頭上並身而立的則是一粉色宮裝的佳人,此刻,正在掩嘴咯咯地笑個不停,笑聲中洋溢的滿是一股少女的純真和燦爛,惹得澹台玄燁一並跟著面帶春風,伸手接過宮女遞上的蕭,隨即,一曲歡快明媚的蕭聲隨著湖面的漣漪,悠悠漾開。
乍一听這蕭聲,竟讓我驟然想起初入宮時,在汰液湖畔,那詭異的一夜。
雖然那一晚的蕭聲,晦暗苦澀,而此時,卻是歡快明艷,二者不可同日而語。
但,樂器如同人一樣,每一把樂器都有自己獨特的音色,一般人可能听不出,可我自幼精通音律,細細分辨,倒覺得這兩次的蕭聲應該是出自同一把蕭,只是不知這吹簫之人可是同一個?
再望過去時,那麗人已然甩開水袖,龍舟之上,旋轉的倩影,如同一個破繭而出的粉蝶,圍著玄燁翩翩起舞,直到蕭聲漸停,忽然飛身一躍,腳尖恰停駐在船頭上最中心的那一點,另一只芊足則從身後慢慢地抬高,整個姿勢如同一個漂亮的仙鶴展翅。
只是這等高難度的舞姿,若在行駛中的游船上,不免有些危險,但,這也許正是她的用意所在。
果然,玄燁長臂一揮,只手將她抱了下來,她的縴手則順勢攀上了玄燁的頸,臉上更是含苞待放,嬌羞無比。
此時,我也終于看清,她不就是在南苑時,屢次**的女子?
听說,自南苑後,玄燁便把她帶了回來,直接冊封為美人。
原來,皇帝冊封一個女子竟是這樣容易,寵一個女人更是不需要理由。
我看到,在那懷中女子的嬌媚羞澀中,玄燁慢慢地俯低身,直到兩片唇緊緊地貼在一起……
我的心驟然洇起一絲疼痛,如同拿一根銀針細細地鑽著,雙手不自覺地收緊,手中那把剛采頡的鮮花,也悉數被折斷。
直到一雙溫暖的大手覆上我有些微微發抖的拳頭,我才想起,阿速還在身側。
連忙俯低身,此刻的我著實不想讓他看出這一瞬間女兒家心中的千絲百轉。
我又忘記了,他是帝王,宮中粉黛皆為他所有,他的寵愛可以分,情可以分,吻又如何不可以分給別的女子?
我又何必耿耿于懷,自討無趣呢?
雖如此想著,心卻還是那般不舒服?難道,我真的愛上了他?
正低頭出神間,忽覺臉頰處一涼,待反應過來,我不禁驀地一下睜大了雙眼,
阿速,他,他吻了我?
「阿速哥哥,你在干什麼?」
他則一臉的認真,
「你剛才好像很難過,我以為這樣子,你會開心,你——不喜歡嗎?」
我听了還真是哭笑不得,埋怨道,
「阿速哥哥,你干什麼嘛?我當你是哥哥,是親人,是朋友,從來沒想過你也這麼壞,佔人家便宜,以後你再這樣,我就不理你了。」
「哦」,他有些失望地點了點頭,隨即,望向了天邊,似是在嘆氣。
夕陽西斜,天際邊的輝煌已與湖面連成一體,整個水面鋪滿金色,我望了一眼,淡淡地道,「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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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邁進泰然殿,便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往日在院中打掃的宮女,此時都不見了影蹤,整個泰然殿安靜的無一絲聲響。
走入內殿後,眼前的景象更是讓我吃了一驚。
所有的宮婢和內侍一個個皆戰戰兢兢地跪在殿中,身上的衣衫透著縷縷血色,顯然是被脊杖過。
可殿內並不見有什麼主子在場。
我趕忙一個跨步走了過去,「小檀,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檀許是嚇怕了,哆嗦了半天,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倒是身旁的靈月,一臉怒意地瞪著我,
「麻煩姑娘以後多可憐可憐我們這些做奴婢的,今兒個你倒是舒坦了,也不想想,皇上又豈會放過我們這些奴才?」
她的話更是讓我納悶,他不是在游湖嗎?如何又來了這泰然殿,還下了如此的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