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英跌入了無比窘迫的痛苦深淵，媽媽玉嬋又看出什麼，里里外外調查一番，反反復復研究幾番，終究沒能得到答案，最後不得不問兒子︰「英兒咋著了，有什麼心事麼？……當媽媽的不能看出兒子有什麼問題，媽媽覺得自己很蠢哩！」
都英揉揉疼楚的心，十分煩亂地埋怨︰「媽媽怎麼了，羅哩羅嗦煩不煩啊？」心里卻說，真是的，這事兒咋說啊！……有好幾次，都英不知鼓了多少勇氣，卻還是只能暗地里偷偷寫了許多心上話兒，解釋的、道歉的、贊美的、祝福的……然而總覺得心中有鬼，到底沒敢拿出來，而是偷偷地將其焚為灰燼化為青煙，讓青煙轉告老天，讓老天告訴玉蘭同學，或者撕成紙屑揚撒空中，讓風兒捎給玉蘭同學……還有一次，都英見媽媽又到仙人廟燒香就非要跟了去。媽媽這邊為全家祈福，他卻那邊暗暗祈求︰祝福玉蘭同學安全、健康、幸福，還有……
玉蘭同學還有一個無論氣質還是形象上區別于農村孩子的顯著特征，就是她那一口兩排特別整齊精白且蹭亮的牙齒，像冰，像雪，像白玉，像白瓷，像一切白得無法再白的寶貝，怪不得，小嘴兒一開，總是口香撲面，清爽怡人的……一般孩子的牙齒黃乎乎髒兮兮的，只要開口說話，滿嘴都是爛菜葉子一樣的濁氣燻人。但是，林老師、蘇玉琴、高攀、林知賓們的牙齒也是白的，盡管不是像冰雪也不像白玉更不像白瓷那樣的精白 亮……原來，他們的牙齒白是刷出來的。有一天，都英上學較早，路過林老師住處時，發現林家父子一人把著一個罐頭瓶子，手里捏著一根毛棍棍兒，啊著大嘴，捅出來拔進去，一個像涮拖把，一個像釣虰蟷，一個涮得風生水起，一個釣得滿嘴白沫兒，吱吱啦啦，噗嚕噗嚕……啊呀，那就叫刷牙啊？幸虧都英聰明，要是別人見了，還不以為這爺兒倆大白天里竟敢明目張膽地威懾計劃生育啊？……呃，呃，沒準兒玉蘭同學也刷牙，難怪她的玉牙那麼迷人……都英看得春心蕩漾，忽然覺得心猿意馬，陡然之間，居然破天荒撒謊說買書，伸手向媽媽要來一塊錢，花了兩毛買的牙膏，花了一毛買的牙刷，誰也不好意思讓其知道，晚上飯以後捱到很晚，一個人悄悄跑出來，跑到院門外邊躲到僻靜之處……干嘛？刷牙啊！
有天晚上，星光閃爍，雲高風低，都英正在學著某人「拖把涮馬桶」一般地大刷其牙，突然背後有個干澀的聲音喝問︰「誰？干什麼？」都英一驚，回身抬頭仔細辨認，借助天光看出那個人就是讓人點頭哈腰叫華支書的厲害人！都英含著滿口泡沫不便說話。支書大可能眼神不太好，他彎下駝駝的身子認出了都英，反倒開起玩笑來︰「你說你是誰家的孩子？你在這里發什麼風？難道你不是來偷玉嬋同志家的老母雞？」這期間，都英正在翻看一本李叔同先生翻譯的《華嚴經》，因而舉起罐頭瓶子，逮進一口清水涮涮嗓子，涮涮泡沫，也就繞起他的玩笑來︰「呃呃呃，阿彌陀佛，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支書哼道︰「甭跟老子來些里格隆，你說，你到底在這干嘛？」都英嘿然一笑︰「我叫華都英，俺在刷牙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