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謊言用著最溫柔的基調來譜寫,就算它真的假到不行,即使它的背後隱藏著更鋒利的尖刀,有的人還是會選擇相信,這種感覺,你明白麼?
又該是一種怎樣深的孤寂才能讓人麻痹到這種地步?
外面再也不見一絲陽光,灰暗模糊中,溫冉冉循著記憶模索到燭台前,燃起一旁的火折子點亮了屋里第一盞燈,兩個人的臉在彼此眼中又清晰起來。
火光不穩,溫冉冉的臉上也跟著明暗交接。如果殷昱今晚能一直這麼安靜就好了,她有點累,不想跟他斡旋。
「皇上今晚可要留在鳳寧宮?臣妾好派人備膳。」
留下吧,留下吧。溫冉冉在心里祈說。陪她說說話也好,別讓她自己呆著就行,今夜的孤單勢頭太猛,她有點招架不住。
「嗯,隨便做些什麼吧。」
殷昱走到溫冉冉身邊,接過她手里的火折子點引燃其余的燈燭,腳下緩緩,動作徐徐。
溫冉冉注視著殷昱的一舉一動,心里也跟著暖起來,就像這火折子點的是她一樣。作為夫君來講,她嫁給他這兩年里,殷昱總算干了件人事兒。
溫冉冉走出門外尋了廊下的侍女吩咐道︰「碧茵,讓後面的把飯菜備上,越快越好,不得怠慢。」
「是,娘娘。」
再回到屋里時,殷昱已經坐下了。衣襟斜撩至膝蓋上,怕地面蹭髒了它。除了永遠都卸不下的溫潤儒雅之外,他臉上是沒什麼表情的,就像是剛汲的一杯好茶,只是忘放了茶葉。
溫冉冉的目光他是熟悉的,她在看他,所以他將情緒藏在了一個她看不見的地方。這個女人是他枕邊溫柔的利劍,有著她自己的冷酷,是他的體溫所溫暖不過來的。溫家,幽楚,所有與他敵對的陣營她都站盡了,除了貌合神離的一紙夫妻,他和她還有什麼關系呢?
「幽楚的人不會待得太長,後天就走了。」他說。
她應該已經知道了。
「臣妾今早兒听靖賢王提過。」
溫冉冉沒有避諱,兩個人如果磊磊落落,就沒有遮遮掩掩的必要。
殷昱笑了一聲,很短,听上去更像是嘲謔。溫冉冉不愛听。
「這件事若是發生在普通人身上,還真像是情人間的話別。」
僅僅是一種開玩笑的口氣,殷昱眼中還殘留著戲味,可溫冉冉看著他的感覺卻不是這樣,那眼楮像是結了冰的潭水,可以低頭看見轉來轉去的游魚,不過不是因為魚兒閑中取樂,而是因為冰蓋地下缺少氧氣,是死亡前最後的掙扎。
好笑吧,無論如何用溫潤遮掩,他的無情她總是能看的一清二楚。
「臣妾是皇上的人,皇上怎麼能拿臣妾開這種玩笑呢?」
似嗔似怨,美人無骨,像是一地月光移到了男人身邊,裙邊兒飄飄定定,仙氣羨人。
殷昱的眼楮也愛這團月光,盯著看著再沒闔上眼。美麗歸美麗,但這條襦裙他沒有見過,不是宮里的東西那就只能是外頭的了。
「听說皇後在外面險遭毒手,朕很擔心,于是來了鳳寧宮等了很久,看到皇後毫發未傷的回來,朕總算放了心。」
听探子說她被人追殺,千鈞一發之時和**今雙雙跳了瀑布,這衣服也是在**今的地方換的吧。
溫冉冉的眼里悄悄地滅了團燭火。這句話本該是多麼暖人的一句,可惜被耽擱了這麼久,就算是再好的菜放時間長了,也會沒了味兒。不過,沒關系。她現在不想跟他計較。今天晚上,和平萬歲。
「托皇上的福,臣妾今日得以逃過一劫,讓皇上擔心了,臣妾給您賠罪。」
溫冉冉雙手及腰,膝蓋一屈就準備行上一禮,這個時候,殷昱伸手拉住了她,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道柔情繾綣的目光,恍若穿過層層屏障,只是一瞬就攝住了她。
「皇後,朕沒有這個意思,你能平安回來,朕欣慰都來不及怎麼會責怪你呢?」
把溫冉冉拉到身邊兒坐下,轉而握著她的手說︰「皇後可知道追殺你們的人是誰?」
「這牽扯到幽楚自己的內亂,他們要殺的不是臣妾,而是靖賢王。」溫冉冉答道。
殷昱頓了片刻,接著說︰「靖賢王膽大弒君,拐挾皇後,可今日皇後之所以能平安無事,也多虧了他。」
人真是有意思,有問題憋在心里就會像撓癢癢一樣逼得自己不痛快,只是想不到殷昱也是這種人,明明放不下她和**今的關系,問就問,不問就算了,說這樣不痛不癢的話來刺探她,要是她是個傻子听不懂呢?
「靖賢王挾持臣妾不過就想挑撥皇上和溫家的關系而已,臣妾要是在他手上出了事兒,那問題就嚴重了,所以才不得不護著臣妾。」
「畢竟是救命恩人,皇後就沒想過感謝他?」
「是救命恩人,更是大周的敵人。」
四目相對,他疑,她定。
風聲響過,殷昱首先撇開了眼楮。
「又起風了。」
走到窗前,瞟了一眼蕭索的天空,今夜雲彩很少,顯得天空很高很遠,連帶著月亮也遙遠了。
關上了窗戶,殷昱沒有立刻轉回來,而仍舊站在那里。反復地思量之後,他們之間的問題變得清晰。那就是誰先去相信。世間的各種的愛,各種情,其實都不是享受和利用,而是犧牲。犧牲的前提,就是彼此的信任。然而,他一直在問自己,溫冉冉值不值得自己去相信,值不值得自己去犧牲?可不管問多少遍,答案都是一樣的。
殷昱是個太過小心的人,沒有確定對方為自己犧牲前,他是不可能去相信她,更不用說為她而犧牲些什麼。他不能任由自己去下這個賭注,一邊是江山,一邊是女人,他寧願與溫冉冉一直刀劍隔閡著,也不能拿大周的命運去冒險。
下人已經將飯菜放在了桌兒上。溫冉冉替他擺好了碟碗兒,順便放上了銀筷兒。
「皇上,菜已經好了,趁熱吃吧。」
女人的笑容很清新,好似空山新雨,每一個字都像蘭泉小溪,沾濕了他的鞋底。她的內心也如表面這般嗎?
殷昱回到了桌前,拿起筷子,夾的第一筷菜送到了溫冉冉的碗里。女人只聞到男人動作間散發的余香。
「今天皇後累了,多吃點。」他笑著說。
溫冉冉心里突然充實的緊,忘了那句「謝皇上」。
吃飯時的安靜,在一人眼里是溫馨,在一人眼里是沉重。
片刻後,殷昱只是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
面對溫冉冉的疑惑,男人開了口︰「朕吃飽了,皇後吃完了就早些休息吧,朕先回去了。」
看著男人落落地站起身,青衫飄了起來,毫無留戀地踱出了門口,在悠長的廊道上越走越遠,溫冉冉沒有追出去,只是坐在那里听著他漸漸消退的腳步聲,想象著男人最後沒入夜色的背影,仿佛他在山的那頭,身後只留給她一個空蕩蕩的鴻溝和繚繞清寒的白霧。
仿佛鼻間還殘留著男人身上的香氣,那個溫柔的他,那個無情的他,到底那個才是幻影。溫冉冉也放下了筷子,她忽然明白了她跟他的距離有多遠,是多麼的不可逾越,就算是一個晚上。
她的世界又開始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沒有人肯為她撐起一把油紙傘,只有孑身一人品位漫長的孤獨。
如果注定兩個人只是敵人,為什麼還要交叉他們生活的軌跡?為什麼只有她會痛,那殷昱、**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