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黛玉的一縷香魂被一股猛然的力量推倒在床上,整個人就昏了過去。這時,整個瀟湘館內亂成一團,紫鵑已是人事不知,李紈也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急的團團轉,忙喊了人來給黛玉擦身梳妝、換衣服。倒是探春還撐得住,忙叫過一個丫頭,吩咐道︰「如今林姑娘已是不行了,你趕緊告訴老太太去。」小丫頭領命而去。
這里紫鵑正躺在外間神志不清,因為黛玉的死而悲痛欲絕,听得探春吩咐小丫頭說到「林姑娘快不行了」,心里一個激靈,又清醒了許多,猛地翻身坐起,見李紈和探春忙著找人給黛玉梳洗穿衣,心內如火燒了一般,掙扎著爬到黛玉的床前,撫著黛玉哭道︰「誰說姑娘死了,姑娘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會死呢?」
李紈和探春見她哭得傷感,禁不住也跟著落淚,只是這個樣子終不是辦法,李紈上前勸著紫鵑︰「好孩子,我知道你和姑娘素日情深,一時舍不得她,只是姑娘現在已是回天乏力,你難道要看著她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孩兒赤條條走不成?」
紫鵑只是死命地抓住黛玉的被角不放,李紈和探春一時也沒了主意。紫鵑正在傷心之時,忽聞一聲微弱的聲音從黛玉嘴里輕逸出來。她唯恐听錯,忙又趕著喊道︰「姑娘,姑娘,你是在喊紫鵑嗎?紫鵑就在你身邊。」
旁邊的李紈和探春以為她哭昏了頭,只是搖著頭,不知所措。紫鵑緊盯著黛玉,只是這次黛玉說的話大家都听得真真的,黛玉聲音雖微弱,但話卻清晰入耳︰「紫鵑,我要喝水。」
喜得紫鵑渾身哆嗦著站了起來,忙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扶起黛玉的頭伺候著她喝了,黛玉如吸瓊漿一般喝了個底朝天,這麼多天了,黛玉哪曾進過水米,就像干涸的沙漠一樣,急需滋潤。
紫鵑放下茶碗,笑著對李紈和探春說︰「我就說嘛,我們姑娘天仙樣的人哪能死呢?」說著又「呸呸」地吐了一口,「看我這烏鴉嘴,怎麼能說死呢?」
李紈和探春被驚呆了,眼看著黛玉沒了氣息,這時竟活了過來,真是奇事,只是這樣不好嗎?她們兩個當然不願黛玉死了。姑嫂兩個忙上前瞧視黛玉,一人握著一只手,李紈說道︰「好姑娘,剛才差點被你唬死了,這會子瞧著竟是不礙的了。三妹妹才剛讓人去告訴老太太了,等老太太看你這樣,還不得埋怨我們兩個大驚小怪的了?」說著,眼圈兒紅了起來,忙用帕子掩了。
黛玉靠在紫鵑懷里,微微笑了一下,說道︰「有勞大嫂子和三妹妹了,我這個身子也不知道驚動了多少人,倒讓大家跟著擔驚受怕的。」探春在一邊抹著淚道︰「林姐姐快別說這麼見外的話,誰不知道姐姐是個要強的,身子撐不住了也不告訴大家,還是紫鵑急得沒有辦法,才找了我們。」
黛玉這時剛醒,不能多說話,大家又安慰了她幾句,讓她好生調養著,又吩咐了紫鵑精心服侍著,就辭了出去。紫鵑吩咐老婆子熬一鍋銀耳羹來,準備著給黛玉喝,方才回轉身來看著黛玉。
黛玉示意她坐在床邊,握著她的一只手,說道︰「好妹妹,真是難為你了。」紫鵑睜著一雙核桃般大的眼楮,笑著說︰「姑娘說哪里的話?剛才姑娘真是嚇死我了,我尋思著若是姑娘真的走了,我就跟了姑娘去。」說著,淚又涌上來。
黛玉見她那樣,也是難過,看她那樣子,一哭就住不了,忙打趣她說︰「瞧瞧,又來了,明兒個誰還敢見你?活月兌月兌地成了個熊貓了。」
紫鵑撐不住笑了,一面說著︰「姑娘這才剛好,就來打趣我,還不快趁著清靜歇歇罷。」
一時,銀耳羹好了,紫鵑用小碗盛著,一邊吹著氣,一邊問黛玉︰「姑娘喝點羹吧?」黛玉點點頭,紫鵑把她扶起來,背後墊了一個大靠枕,小心地用小銀匙舀著喂她喝。黛玉一氣兒喝完一小碗,喜得紫鵑忙又盛了一碗,笑道︰「從沒見過姑娘吃得這麼暢快。」
黛玉也笑道︰「大病了一場,今兒個忽然餓得慌,你再喂我吃一碗罷!」紫鵑于是又服侍著黛玉吃了一碗銀耳羹,方端來茶漱了一回口。紫鵑見黛玉剛醒來就吃了兩碗銀耳羹,怕積了食,就同黛玉說著話。
她看見黛玉滿眼打量屋子,以為黛玉在找雪雁,遲疑著不知到底怎麼說,還是黛玉看出了她的心思,笑了笑說道︰「雪雁讓平姐姐帶走了,上前頭給她們辦事了是不是?」
紫鵑驚訝道︰「姑娘那時正昏著,怎麼知道的那麼清楚?」黛玉冷笑了一聲答道︰「我雖昏著,實不知我心里明鏡一般,打量我什麼都不知道呢。真是欺人太甚!」
紫鵑最是清楚黛玉的心思,見黛玉這樣,知道也瞞不過了,哽咽著說道︰「哪是欺人太甚啊?簡直就是作踐姑娘。姑娘正在要死要活的時候,她們不聞不問的,還讓平兒帶了雪雁出去。人家寶玉那時正歡天喜地地準備娶親呢。」
黛玉雖然早已知道,但此時從紫鵑的嘴里說出來,心還是緊了緊,好在自己死了一回,看開了很多,心里雖然酸楚,也不像以前那般了。
紫鵑也是詫異,怎麼姑娘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只是這樣的姑娘不是更好嗎?自己不是天天盼著黛玉不要傷心嗎?
主僕兩個又說了一會話,黛玉大病初醒,也實是撐不住,紫鵑服侍著黛玉躺下,自己也不放心,正要和衣躺在燻籠上,黛玉忙叫她︰「我們情同姐妹,你就和我睡一起吧,這樣夜里有個什麼響動,你也便宜些。」紫鵑方過這邊和黛玉躺在了一起。夜里,紫鵑細听時,黛玉鼻息均勻,睡得比平時格外香。
黛玉睜開眼時,天色已經大亮,紫鵑早已起來,正在外間忙活。黛玉抬了抬身子,發現比前些日子健旺好些,心情也不禁大好,喊來紫鵑,服侍著自己穿衣服。紫鵑拿來一套月白的襖裙,黛玉看了看,皺眉道︰「怎麼又是這麼素色的衣服,我才病好,想穿些鮮艷的,把那套鵝黃的拿來。」
紫鵑喜滋滋地去了,不一時,捧來一套鵝黃的來,嘴里笑著說道︰「姑娘平日里最是喜歡那套月白的了,我時常就想著姑娘年紀輕輕地干嘛老穿那樣的,但不敢拂了姑娘的意,今天姑娘自己要穿顏色艷麗的,我心里真是歡喜異常。」說著,就給黛玉穿上了。
黛玉起來照了照鏡子,氣色果然提升了許多,紫鵑又把頭發替她攏好,一邊不絕口地夸著︰「要我說,府里的姑娘沒有一個比得上姑娘這般容貌的,就連那寶姑娘,人人都夸好,我看也不及姑娘一二。」
黛玉用手打了紫鵑一下︰「小蹄子,怎麼嘴越來越能說?我是你自己的姑娘,當然你眼里只有我了。」紫鵑笑道︰「人家還不是看姑娘病好了,心里高興嘛。姑娘真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黛玉自言自語道︰「我是要變一變了,總不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吧?」紫鵑一時沒听清,問道︰「姑娘說什麼呢?什麼刀粗、魚肉的?敢情姑娘想吃魚肉了,那我就叫廚房里給姑娘做去。」說著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黛玉無奈地看了看她遠去的身影,納悶道︰「這小蹄子,怎麼成了一副風風火火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