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城西面的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庭院深深,青竹片片。正值春暖花開時,幾株粗大的楊柳在某個夜深人靜的夜晚撒了滿頭飛絮,鋪展一地白霜。
一個青衣婢女款款從門外走來,連蹦兩級台階才笑眯眯得規矩走路。她叫清韻,是重家二小姐的婢女,打小被賣進重家。對于自己的父母她沒有什麼印象,她只知道自己是二小姐的人,只有伺候好二小姐,她才能在重府混一口飯吃。
幸好幸好,自家小姐不是一個刁蠻任性,喜歡拿手下人出氣的主子。幸好幸好,她性格懦弱,不會四處惹禍,也不會給身邊的下人帶來什麼麻煩。對一個沒有什麼貪欲的丫環而言,只要自己不做錯,小姐不連累,每天有飯吃,她就已經非常非常滿足了。
不過二小姐的性子也實在是弱了點,整天悶著頭彈彈琴寫寫詩,有時候連續三天都不會開口說話。她曾經饒有興致得觀察過,小姐沉默不語的最長時間竟然達到半個月!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大概除了啞巴沒人比她還能忍的吧。
重府的人丁不多,重老爺只娶了一房夫人,夫人在生了三小姐後就氣虛太弱死了,後來老爺也沒有再續弦。重家只有三位小姐,所以也沒有別家那樣的勾心斗角。
清韻推開門,探頭看看二小姐有沒有醒來。然後,她忽的打開跳進房里,「二小姐,你醒了?」
坐在床上的女子不舒服得微微蹙眉,她剛剛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就听到門開的聲音,然後一個俏麗的身影鑽進房間。
被女子盯著的清韻不由縮了縮肩膀,她總覺得今天二小姐的眼神有些怪怪的,讓人倍感壓力。清韻搖搖頭揮去那一絲錯覺,快步上前伺候二小姐起床。她一邊替二小姐穿衣一邊碎碎叨叨得說著,「二小姐今天要干什麼?是要臨摹王羲之的字帖還是到院子里去畫畫?要不奴婢給你去拿女工?小姐可是好久沒做女工了。過幾天老爺就要回府,到時候二小姐給老爺送上一件漂亮的袍子,老爺一定會很高興的。」
清韻站在二小姐身後,所以她沒有看到二小姐慢慢沉下來的眼神。
「等會兒陪我去趟書局。」二小姐淡淡說道。
聞言,清韻也見怪不怪,二小姐喜歡詩詞歌賦,書局那是常常去的。只是二小姐的水準,那就不敢恭維了。比一般白丁強一些,和學子才女一比,那就是掉價掉到坑里的。
清韻伺候好二小姐穿好衣服就出去給她打熱水洗臉洗漱,二小姐站在床前打量著這個陌生又熟悉的房間。她一邊扯著大家閨秀繁瑣的衣服,一邊走到書桌旁,如果一個人希望在最短的時間內了解另一個人,她的臥室家具就是最好的選擇。
真沒想到,自己還有重生的一日。雖然沒有照過鏡子,但她知道自己肯定已經不是原來的自己了,從那個青衣小婢的態度和叫法,她就知道有什麼不對勁了。她叫她二小姐,她祭家只有二女,唯一的二小姐便是大漢的太後!更何況這柔軟無骨沒有厚繭的雙手,這手,太白!太縴細!
祭月拿起書桌上一疊紙,隨意翻閱。紙頁的左下角就寫著某年某月重月記,而最後一張很明顯墨跡很新,寫來不會超過一天一夜。祭月在那個日期上看了半會,那里寫著︰明歷四十五年重月記。明歷四十五年……原來距離自己死後已經一十年了……
這一刻,祭月的心里涌出一股說不出的感覺。自己不過眼楮一閉一睜,換了個身子怎麼一下子就過了十年?這十年那些和她休戚相關的人怎麼樣了?大漢國怎麼樣了?小皇帝怎麼樣了?那個害了她又為她哭泣的妹妹怎麼樣了?一時間,她的腦中閃過許許多多思緒,竟有些茫然。
「二小姐,洗漱了!」清韻一臉笑容得從門外進來,她立即就看到站在桌邊的祭月。
祭月走到臉盆邊,看向水里映出的那張稚女敕的小臉,終于確定她已經不是她了……
半個時辰後,祭月就帶著清韻朝重家大小姐的院子走去。重府沒有主母,後院的一切瑣事都靠大小姐和重家管家打理。所以祭月要出門就要和重家大小姐說一聲。祭月沒有見到重家大小姐,她似乎生了病,滿屋子都是濃濃的藥味。
祭月出了後門就鑽進一座不起眼的轎子,前世戎馬一生,活得比男人還男人,還真沒坐過這麼女人的東西。速度慢,還像個扭臀的胖婦人搖啊搖,走了不到百米。祭月就命令停下。
她撩開簾子從轎子上走下,看到跟在自己身邊想要說什麼的婢女淡淡道,「走著去吧。」然後負手朝巷尾走去。
清韻本想反駁,正當她準備說法時,二小姐就下了命令。二小姐的聲音很平淡,很隨意,而恰恰是那份平淡和隨意讓清韻感到十分茫然。她跟了二小姐十多年,知道二小姐並不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可是剛才听二小姐的口氣,發號命令就像是熟悉到骨子里似地,讓別人下意識得不自覺遵從。
今兒的二小姐怎麼一反常態了?清韻撓撓腦袋,有些想不明白。
金秋書局是一間老字號書局,在鹽城至少有**十年的歷史。掌櫃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國字臉,濃眉,還瞎了一只眼,看起來不像個讀書人,倒像個攔路搶劫的土匪。大約是這里的人看習慣了,也不覺得很古怪。
祭月帶著清韻進入書局,中年掌櫃一看到祭月就滿臉堆笑得出來迎接,「二小姐來了啊,這回您想看看什麼書?前幾天剛進了一批新貨,要不拿來給你看看?」
「等會,我先看看別的書。」祭月淡淡道,她來書局只是想找一些關于這十年中記載的雜文軼事。十年的空白,只能從白紙黑字的文章中了解。
走進書局就迎面聞到一股濃厚的墨香,一門之隔,一個喧囂一個安靜,天差地別。
「掌櫃的,結賬!」一個買書的書生吆喝道。
「好 !」中年掌櫃離開祭月,朝櫃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