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輕的像風，流轉，即逝，劃過指尖，連氣息都不帶。
路顏堯真得很久都沒有再見到孟浩謙。
只是，偶然某一天看見雪海藍市中心樹立了商榮和芬蘭TCR合作的巨大廣告牌，而電視牆上也間斷地播放著兩大公司領導接洽商談的畫面，路顏堯站在攢動的街頭，用一個六十度的仰角細致地看著那段並不長的新聞，反反復復看它來回重播了五次，直到她脖子酸痛，她還是沒能在任何一個場合里看見孟浩謙的出現。
是，也是，他永遠都是那麼低調。
像是藏在深海里的水。潛伏在某個領域里，永不被察覺。
在千伊的工作算是游刃有余，不過兩個月，路顏堯便習慣這種循規蹈矩的生活。每逢周末，她都會去湘潭山和路芯嬨住在一起。
路芯嬨女士的身體漸弱，原本豐潤的身體也在近一段時間里變得枯瘦，腰肢已不盈一握，路顏堯常常看著她，從白天直到晚上，總有一種悲從中來的感覺。像是，一切都近了，她就要在某個片刻失去她了。
可路顏堯又不願再哭泣，她總要拿出一種逆抗的氣勢，來面對未來種種，所以她可以去報了一個按摩班，學一些簡單的知識和技巧，一有空，便一門心思給路女士按摩身體，希望可以幫助母親排毒和活血。
送花的老太再也沒有出現過，不過，每隔一天病房總會出現一束新的鈴蘭，而她的賬戶上每月也會有一筆巨款打來，路顏堯對此已麻痹，像是萬事都與她無關，她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守護住她的母親——路芯嬨而已。
「顏堯？」李媽轉頭看向站在病房門口的路顏堯，發濁的眼里閃過輾轉而過的倉皇。
路顏堯手指凝力，狠命一下，才推開門緩緩而入，發白的唇上不帶任何血色，然而笑容卻勾扯的極為乖巧，「李媽，您怎麼來了？」
「恰好有空，就上來看看。听說你去一家公司上班了，現在不是上班時間，怎麼請假出來了？」李媽把搭在路女士額頭上的手慢慢抽回，胸口似在起伏，「你在門口站多久了？」
「我翹班，剛來。」路顏堯掂了掂手上的袋子，「我買了一些草莓，很新鮮，我現在就去洗洗，您要不要一起吃？」
「不用了，我這就走。」李媽的臉色看起來並不怎麼比她好。
「噢。」路顏堯輕輕一聲，站在原地不動。
倒是李媽，走了幾步，到門口處，又回身，目不轉楮地看她，語氣幽幽的，「顏堯……其實，浩謙他並沒有結婚。那個報紙，你看了吧？他和蘇小姐分手了。」
報紙？分手？
路顏堯想要硬撐出一個微笑回應，可是她的臉上的肌肉不僅酸而且僵硬。
等李媽走了很久，直到長長的走廊再也無人徘徊，她的已近顫抖的手指才松開，水果袋隨之掉落，「啪」。
一切來得太快，太堂而皇之，她心髒的柔軟處無法承受如此負荷。
路顏堯實在不知道該怎樣描述自己的感情。她像是變成一顆細微的塵埃，漂浮著，靜靜地看完一出劇幕，到落場時，才發現自己竟然也是劇中主角。觀眾的眼光長長久久地落向她，她卻不自知，甚至也未曾察覺，自己到底是何時何地被牽扯進來。
把草莓一股腦地倒進器皿里，原本熟透的草莓竟然有三分之一已經壞掉，白色瓷盆里的水被染得鮮紅，如血液般殘忍，此刻，一種不愉快的肅殺氣息騰騰地升上來，路顏堯的眼淚被燻得不斷地墜落。
落在瓷盆里，發出幽谷中泉水滴落的聲響。清晰得讓人耳膜一陣痙攣。
是否，心已如死灰，時間與空間漸漸被忽略，成為毫不重要的布景，她的靈魂也漸行漸遠，唯有溫熱的眼淚，才能證明她的存活？
路顏堯的腦海里響起多年前讀過的詩句，是席慕容的《蚌與珠》。
無法消除那創痕的存在，于是你用溫熱的淚液，你將昔日層層包裹起來；那記憶卻在你懷中日漸，晶瑩光耀每一轉側，都來觸到痛處，使回首的你愴然老去，在深深的靜默的海底。
就在她用了一個下午的漫長光陰，逐字逐句地揣摩這首詩背後隱藏的綿密情絲同時，W大的校園網上就爆出一個驚人消息。並且這個配帶著詳盡附圖的帖子，在雪海藍各大高校流傳，一夜之間點擊率就突破十萬，跟帖數以千計。
五月九日。
這似乎是路顏堯永生難以忘懷的日子。天空灰色得像是要落雨，空氣黏稠而混沌，她一早上起來，便看見自己浮腫的眼楮，像是胡桃泡過了水。
從踏進千伊那一步，三十三樓平時和眉善目的員工都換了副冷凝的神色，對她的問候基本不帶搭理，路顏堯一臉無辜推開辦公室門，「嘩啦」一聲，一堆廢棄的資料就往她的頭頂飛過來。
因為是零散的紙張，她被砸得也不算疼，耐心地等待著紙片片片落地，路顏堯看著此刻正用一副紆尊降貴的態度斜眼橫著她的李楠，冷冷一笑，「小姐，我說你喜歡撒野也得找個正確的方式再選個正確的人和正確的地點不是？這還沒到三伏天氣呢，你火氣都這麼大，昨晚上吃的是火鍋？」
路顏堯沒閑心計較，幾步繞過那堆紙，一坐在辦公椅上。
氣氛不和諧得讓她喘不過氣來。
大約過了兩分鐘，路顏堯清理完桌子上各種零碎物品，抬起頭，發現李楠還是用銅鈴般的眼楮剜著她，她聳聳肩，根本毫不知情，隨手就從抽屜里取出一貫王老吉，遞給李楠，「我說李小姐，你降降火，否則憋壞了可不好。」
李楠大力地推開她的手，靠在座椅上，頭一仰，笑得分外不屑，「雪海藍高校史上最牛小三圖片點擊率已經上了各大網站紅榜了，你做主角的路女郎還能平心靜氣上班跟我開玩笑，你說是我承受力太低，還是人至賤則無敵？」
腦里「呼啦啦」卷起旋風，震驚，恐懼，難以置信，慌亂各種情緒順著心脈一觸即發，涌向肢體的各個角落，路顏堯此刻的神經中樞像是完全崩潰，錯亂不堪，她大口大口地呼吸，醞釀許久的情緒後，才敢坐在電腦桌前打開網頁。
不是沒預料過這一天，路顏堯原本以為自己已做好萬千準備，可是事實發生時，她還是如遭遇雷劈。她的手指不自控地顫抖起來，連鼠標都點不動。
按了好幾次，路顏堯才打開其中一個網頁，零點零幾秒後，界面就出來了，接著是圖片一點點地顯示，她的心從胸口慢慢升起，飄蕩到某個最高點，似乎已經卡到了嗓子眼，卻又在圖片完全清晰地浮現在眼前時，一瞬墜入再也爬不上來的古井。
第一次遇見這種困境，瀕臨絕境，四周被黑暗和絕望籠罩，逼仄的氣氛已經不容她思考，萬事都化作前塵，閉上眼楮，只覺得死亡一點點靠近，她的靈魂馬上立刻就要月兌離肉身。
大都是兩年多前的照片，她正往車里上去或者正從車中下來，照片經過PS處理，司機的臉和車牌號都打了馬賽克，倒是每輛車標識牌用偌大的紅圈圈了出來，顯得格外吸引人眼球。而另一方面，也顯然是找了專業攝影師攝影，就連遠景，也拍得分外得當，甚至把路顏堯的各種表情都納入照片，生動而不失真。
時間太久遠了，路顏堯已經記不清那些照片里所設計的場景和人物，只是從她乍一眼簡約大方的衣裝上看，應該多是和孟浩謙約會時的裝扮，因而，有意者還把她衣裙的銘牌做了標注，連價位也評估得十分準確。連偶爾她愛美佩戴個小首飾也被放大直至清晰，旁邊再用一段利索的文字敘述，介紹它到底是法國意大利比利時那個名家設計，接著便是一個讓人屏住呼吸的驚悚價格。
只有兩張照片，她記得分明，一張便是她臉色蒼白地從雪佛蘭里出來的照片，那之前的晚上她吃了李媽做的冷菜，再之前她在劇院遇見孟浩謙的新歡周雅媚，再之後便是她奇妙地和劉熙哲相逢，什麼翩翩少年郎，現在想想不過是噩夢一場；另一張是她坐在黑色帕加尼里的照片，如果她沒記錯，顧冬晨應該就坐在她旁邊，可那攝影師取景取得實在太絕妙，卡時間又卡得準，所以那車里唯一只有她。
路顏堯的眼楮死死地盯住那些照片，直到眼里布滿血絲，一片腥紅，那麼多那麼多的回帖，她只是掃了一眼，單單看到「W大史上最不堪的丑聞」就已經全身發軟。所有的細胞都作了水。就算去死，都沒有絲毫力氣。
「親，你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吳君豪不知幾時已經走進她的身側，靈活得恬不知恥的臂膀已擭住她的脖子，偏甜味的香水順著她的鼻息撲來，路顏堯不自主地抬頭看他。此時，干澀得如死物的眼楮已經盈滿淚。
「額，親，你別哭呀。」吳君豪有些手慌腳亂，手背掃了掃她的臉，「不就是些花里胡哨的照片麼，又不露三點，又不涉H片段，還不抵觸咱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有毛嘛，陳冠希的艷照當年被傳得風雲突變大火燎原似的，人現在還不照樣活得好好的，你激動個P呀！」
說完話，吳君豪就眼楮一眨一眨地看著路顏堯，手指拍拍她的頭頂，數秒後，就又嬌聲喋喋地撅嘴問︰「親，你那個背後的男人是誰呀，光看那車，就覺得不是一般得不一般呀，他現在年方幾何？是否婚嫁？身高多少，體重多少，有沒有肥臀碩胸，有沒有六塊巧克力月復肌？」
路顏堯被他搗得破涕為笑，一巴掌把他近乎貼近她嘴唇的臉推開一尺，「我說吳君豪，你的肉麻是不是像狗的大小便一樣，三不五時就要來一次！？」
「顏堯，我不知道你現在還可以這麼鎮定，這麼開心。」祝鄑帆推門就走了進來，而他身後的人則是閔玥嵐。
路顏堯知道祝鄑帆這句話的潛台詞就是——路顏堯你到底有沒有一點羞恥心？
這世上路顏堯最不想讓他知道自己那段被包養的過往的人便是祝鄑帆，一種內在的難以辯明的情緒在不斷地喧囂，不添加愛情任何的矯揉造作的成分，如果可以，路顏堯只願在祝鄑帆面前保留自己最完美純潔的一面。
私心里，路顏堯覺得祝鄑帆像個孩子，始終長不大，兩方並非處于旗鼓相當之勢，所以，她想要做他的朋友，姐姐，哥們兒，一直一直處于保護他的姿態。當然，在大多時候，她都充當他的妹妹，被他用羽翼守護，寵愛到此生不再。
「不是，我只是……」路顏堯看著祝鄑帆從記憶里一直溫和寵溺的臉明顯有一片青紅升起，心里有根絲絲細弦被拉扯拉扯，「 」一聲，全然地斷裂。
「顏堯，我真的沒想過你是這樣的人，告訴我那些都是假的，是別人故意整你的好不好？」閔玥嵐一個箭步跨到她的面前來，握住她的手，流轉的眼眸波光粼粼暗含期盼。
「我……」路顏堯慚愧得不能自已。
她抬頭看向祝鄑帆，他眼里準確無誤地告訴她，他的沉痛與恨意還有不解。恍惚間天翻地覆，光影倒亂，時間已經在淒惶中徘徊了好幾個世紀，然後他听見她說，「堯堯，我愛你。」
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再搭配著這樣的人設，路顏堯听完這五個字，心里涌起一陣巨大的抽痛。她以為，他會說，顏堯，我恨你。可他……
她路顏堯到底何德何能，承蒙他祝鄑帆這樣的錯愛？
這一刻，路顏堯只想哭。
用力去愛卻得不到回音，面對被愛又無法坦然接受，心神已經錯亂，筋脈在體內胡亂的沖撞，她痛苦地捂著臉，卻依然無法抑制住眼里的肆意橫流，哽咽到最後，嘴邊卻只剩寥寥三字，「對不起。」
祝鄑帆伸手去攬她的肩膀，卻在還未觸及路顏堯的衣袖時，她已經繞過閔玥嵐，大步朝外跑去。
「堯堯！」
「顏堯！」
祝鄑帆和閔玥嵐在同一個時間里喚她，她不顧，飛也似的往前沖，直至電梯門「叮」地打開，她踏入那個由金屬壁組成的冰冷空間，她的身體才得到舒緩。
她橫沖直撞地往馬路對面走，還未招手攔車，胳膊已經被人猛拽一下，在她倒入祝鄑帆懷里的一剎，一輛轎車的車門擦過她的裙角，而司機放慢車速，回頭罵得響亮，「你丫頭找死啊你！」
路顏堯不應聲，眼楮直勾勾地看著祝鄑帆，「放開我。」
他剛一放開手，她就又要撲向車流中，他只得再次拽緊她，被她弄得崩潰的情緒是再也忍不住，他狠狠地握住她的細弱手指，語氣像是戰斗艦一般爆發出狂轟濫炸的滅絕氣息，「路顏堯，你是非要把我弄瘋不可？」
她如一尊雕像般凝神看他良久，眼淚依然無法控制，「祝鄑帆你可不可以不要愛我？」
「不可以。」
果斷而堅決的回答讓她的心一陣發顫，可直覺已經大過一切，在她的世界里，他永遠無法用戀人的身份出現，路顏堯揮揮手，恰好有一輛計程車停下來，毫不猶豫地拉開車門，在車窗緩緩上升時，她對他說︰「祝鄑帆，忘了我吧，我真的不值得，不值得你去愛。」
之後有整整一個星期路顏堯都沒有離開過自己的小公寓。
除了在胃痛難當的時候，她會喝點酸女乃嚼幾片干面包外，她都坐在客廳的飄窗上，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蜷縮著腿，眼球長時間地盯著自己的腳趾，一動也不動地想事情。
思緒已經跋涉了幾百萬里，前塵過往以及現在發生，所有的一幕幕被串聯起來，她的心仿佛是再透徹不過，又仿佛是再混淆不過。
到第七天的時候，她听見門外有鑰匙轉動鎖眼的聲音。
路顏堯不知道孟浩謙什麼時候有了她房門的鑰匙，也懶得知道，只是等他踏入她的安全界限所不允許的範圍內時，她才把撐住下巴的雙臂挪開，揚起蒼白的臉看他，「是不是你？」
孟浩謙顯然是從某個重要場合上回來，穿得十分正式，白色西裝配上黑色襯衫，領口處還系著蝴蝶式領結，就連左手上的腕表也顯然是精心搭配，此刻，他站在她面前，就如同一只暗夜的黑貓，眼眸里發著灼灼亮光，只一眼就可洞穿她的所有心思。只是他面上的倦怠似乎又和這份事事聰穎的狡詐不大相同，他一面解領結一面說，「照片？我可沒這份閑心去公布這種烏七八糟的東西，注意，抹黑你對我沒有絲毫好處。不過，要是你對背後主謀有興趣，我很樂意為你查證。」
路顏堯看著他往浴室走，「你剛從國外回來？」
「對，去參加了一場婚禮。」他轉身，落在地上的背影被柔和的燈光侵潤，折合成一道黑色剪影。
路顏堯看著那道黑色剪影沒有說話，只是嗓子一干，她很想要喝水。
等孟浩謙沐浴好出來，他才發現路顏堯還維持著剛剛的姿勢坐在飄窗上，一切都如他剛來時，靜悄悄的，只不過，天氣卻起了變化。
黑漆漆的天空，驟然有雨來襲。萬千雨滴化作小石，強勁地擊打著玻璃窗戶，而轟隆隆的雷鳴也來攪合，平地而起，讓人的神經不自主的緊繃，像是有一種錯覺，再下一個雷炸開，他們便是骨化灰飛。
孟浩謙一眼就從她的書架上看見了兩張黑膠碟，KateST。John和OneRepublic，如果他沒記錯，那是路顏堯從綠苑雲居離開時唯一帶走的東西。
她的價值觀向來偏差，孟浩謙跟本是在毫無意識地情況下，嘴角掠過一抹泛著屢屢暖陽的笑痕。
很容易就翻到了同樣的CD，孟浩謙抽出其中一張，放入CD機。
這場紛繁大雨來得極為聲勢浩大，用最頑劣的方式在孟浩謙的耳膜處敲打，引得他低迷的神經再次亢奮，一顆慘敗落魄的心，仿佛在此刻尋到其它歸屬，他站在她十步以外的距離里望向她，「寶貝，我們可不可以試著重新開始？」
死死抓住你的繩索我高高掛在峭壁之上
能听得到你說的話我偏偏無法發出聲響
你對我說很需要我然後走過去砍斷繩索，請等等
對我說很對不起說你沒料到我會回頭，說了聲
這道歉來得太晚，來得太晚
我說這道歉來得太晚，來得太晚
太晚，喔
我會再找次機會，為你墜落
為你去中一次彈我需要你就如同我離不了心跳
這可是老生常談，耶耶
愛你的心曾紅似烈火，而今已藍如憂郁
你如此溫柔地說對不起竟讓我以為天使就是你
可是恐怕這道歉來得太晚，來得太晚
……
所有的心念都在抵制這個絕對的答案，可在曲子結束那一刻，路顏堯的心已經從墳墓里崛起，涌著哪怕逆世也要從容而為的驚駭力量，她咧開唇角，「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
「好。」
你有沒有愛過我？這個弱智的問題引得她自己都想笑，皺眉想了兩秒，她問了一個無關痛癢的問題，「這一次，站出來開記者招待會號稱我男友的人為什麼是範錫？」
－－－－－－題外話－－－－－－
親親們，不好意思，昨天斷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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