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風煙路 第二章 莫失莫忘

作者 ︰ 林阡

若干年後重新提起,這場清姜河戰役,都注定是抗金聯盟戰史中最淡的一筆。

調兵遣將最少的一次,人馬傷亡最輕的一次,敵軍敗潰最快的一次。

卻令控弦莊支離破碎、金南一盤散沙。金北遙知此戰,不知要怎樣心驚膽寒。

是林阡的業,運籌幃幄、指顧三軍、攘外安內、一匡天下。

亦是吟兒的路。這期間,她剛開始服藥治內傷,自是不可能一如既往沖鋒陷陣,卻也陪林阡輾轉各大戰場、與麾下眾將同甘共苦。

日久,盟軍諸將私下討論︰在軍中,盟王是最高,盟主是核心,這兩個人,缺一不可。

盟軍諸將,是先前的抗金聯盟,還是純粹的林家軍?都不得而知了,在過去的一年里,他們一起歷經過川東之戰、川北之戰、黔西之戰、陳倉之戰和烏當之戰,顯然早已經界限模糊。

這一天,終于來了。

這一天,是雲煙姐姐曾經說過的,屬于林阡的最好的時候。

又一年的四月初十。

趁戰事偃旗息鼓,阡和吟兒抽出空來,離開前線,沿著清姜河一路走,丟開時間,忘記一切,翻山越嶺,長途跋涉,直行到雲深不知處。

「今天,我們三個人,再一次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林阡牽著吟兒的手走過一個又一個山頭,同時也握住她同樣攥緊的劍穗。

「我們三個,永遠同盟,到哪里都是同盟。」吟兒回憶著昔日耳邊雲煙姐姐的話。

對,是三個人,永生永世的三個人。

盡管最後並肩站在這里,望著江河湖海、山川峰巒、日月星辰的只有兩個身影,仿佛天地間都只有他和她兩個。

但存在過的,誰都不應該忘卻。

偶爾,幾條舟船駛向遙遠彼岸,火苗在視線中分散交替。唯腳下有萬家煤燈,千山燭光……

曾經,他差一點便歸隱江楓漁火,是那個女子,最愛他所以最舍得放開他,斬斷情絲只為他能重返榮耀,「他林阡,要有一百年的血雨腥風,就不能缺少一刻在戰場。」

曾經,她為了他能不痛苦而拼命挽留,同樣是那個女子,最疼她所以最能夠對她狠心,頭也不回策馬離去,「傻吟兒,其實我不知多麼羨慕你,勝南最孤獨的地方,永遠都是戰場,幸好他能有你相伴……」

原來,那個女子早便知道未必有將來,才用了一個過眼雲煙的名,淡淡地來去,卻是那麼強烈地、改變了他們人生的軌跡。

所幸曾經有雲煙陪在身邊,否則林阡不成為林阡。她走後的第二年,往事猶同還在眼前……

所幸有雲煙姐姐那樣的女子,否則吟兒至今還不懂,珍惜一個人的方式是包容他的過去……

「可惜的是,我沒有履行好對雲煙姐姐的約定,完整地看著林阡成長的經過,睡了一覺醒過來,竟就已經天翻地覆。」靜夜,吟兒與阡依偎在岸邊,撫著劍穗述說,「不過在這半年來,我好歹也完成了一件雲煙姐姐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的事。」

「我來猜一猜,是哪一件事。」林阡猜測,「在這半年里,吟兒似乎只挖了一些坑、捉弄過一些人……除此之外,學做了女紅,還,做過一件披風給我……」眼楮一亮,「是這件事麼?!」

吟兒搖頭,狡黠一笑︰「是黔靈峰的九曲徑。」

「九曲徑?」林阡一愣。

「我讓諸葛軍師把九曲徑的路改直了。以前雲煙姐姐提起過,九曲徑的路太煩瑣太難走。」吟兒說。

「難怪……我總覺得納悶,九曲徑哪里礙著你了,費盡心機將它改直……」林阡恍然。

「九曲徑改直了,將來雲煙姐姐回黔靈峰去看的時候,一定能很快就找到那間小木屋。」吟兒微笑說。

「希望那一天,還像當年一樣,在木橋前面等她來。」林阡點頭,往事如昨。

「勝南在木橋前面掃地,我就在屋子里面整理。」吟兒噙淚遐想,仿佛身臨其境,「等到勝南將雲煙姐姐迎進屋子來,我便拉開門對她講︰‘歡迎你,回來我們家’。」

「歡迎你,回來我們家……」林阡復述著這一句時,宛如又見到雲煙溫柔的臉。

天空中只有寥寥幾顆星,烏雲開始主宰星空,遠處有悠揚的旋律,引誘著所有人內心深處的孤獨。

倏忽一聲巨響,遙遠的天空中忽地綻放出絢爛景象,不知是哪個村落里在放煙火。這才把他們的思緒喚回來,原來世界還在向前走……

「吟兒。」林阡淡淡一笑,拭去吟兒臉上的淚水,「短刀谷的新家,雖然不如黔靈峰閑適,卻也是個風光秀麗的好地方。如今那里什麼都有了,獨缺一個女主人為我治理。」

「唉,好,短刀谷的家,包在我身上!」吟兒收起憂郁,笑而豪爽。

?

「主公,主母……果真是你們,竟走這麼遠……」這時有數騎疾馳而來,為那個正是向清風,「錢爽和海逐浪兩位從短刀谷來,說有要事稟報。」

「海將軍來了!」吟兒喜形于色,當即站起身來。

「爽哥怎麼也來了?剛把他派回去不久。」林阡心中蹊蹺,錢爽是烏當之戰結束後剛回短刀谷不久的,按理說要事稟報只需海逐浪一個人就可以了。

「主公,除他二位將軍之外,還有一個人你見到了也一定興奮,是從山東紅襖寨遠道而來,也在軍營中等候著你們!」向清風話音剛落,林阡已朗聲大笑︰「難怪爽哥出現,原是討酒債來了!」

山東紅襖寨,莫不就是他的結拜大哥吳越?!自去年一別,他林阡戰于川黔陝,而吳越則返回泰安,暌違這麼久,又難得這麼心情好,兄弟倆自有數不盡的酒要喝,數不清的話要談。

「吟兒,今天你務必不可出現在席間,夜深了也就一個人睡去吧。」歸路上林阡對吟兒千叮嚀萬囑咐。

一干隨行緊跟其後,個個听得這話,所以竊竊私笑,是啊听起來這話說的真殘忍,有了兄弟就忘了吟兒,還安排吟兒不可出現在席間,似是怕她出丑一樣,但向清風等人心中清楚,林阡之所以不讓她出席,是因為軍醫對林阡說過吟兒現在不能沾酒,因此林阡連酒氣都不讓她沾,自是關懷備至。

「那你也別太貪杯了,酗酒對傷勢不好。」吟兒說。

「哪有什麼傷……」跟酒一沾邊,林阡真是個不听話的孩子,興高采烈,失去防備。

吟兒瞬時出手,把他衣衫一扯,露出半條胳膊,果真纏著繃帶,儼然是最近所傷,他家常便飯,從來不在乎。

「你這家伙!」林阡萬萬想不到她這麼不顧他面子,一邊怒視她一邊往向清風等人喝道︰「非禮勿視!」

「……」眾人眼前被迫一片漆黑。

?

吳越這回來到川蜀並非受紅襖寨差遣有任務,而是為了探望林阡、宋賢、錢爽等人,並把他的母親吳珍送到川蜀療養,席間眾人都見吳夫人氣色不佳,深知老人家恐怕是時日無多極想要落葉歸根,眾所周知,吳珍出身于川蜀的抗金名門吳家,地位輩分甚高,若非與黃鶴去的一段舊情,不會數十年都移居山東。

「來到川蜀,還因山東形勢有異。」吳越對林阡解釋說,「近來金朝風聲甚緊,談寨主竟有被招安的打算。楊鞍、二祖與我都苦勸無果,楊鞍說,若寨主執意招安,則我們自立門戶。」

「又一場滄海橫流……」林阡大抵可以看見山東今後幾年的亂局。

「張睿口口聲聲說你與張家再無瓜葛,你娘她,卻始終不曾表態,成日吃齋念佛,仿佛然物外。」吳越提及阡的養母胡水靈。

「這些年來,她始終不肯原諒,卻也一直沒有怪過我。」林阡嘆息一聲,點頭。

「她從何怪起!主公幼年被掉包,還不是拜她所賜!」楊致誠听罷忿忿道。

至于海逐浪所帶來的川北軍情,因為至關重要,所以不曾在人前告訴,只是宴席散去後與阡耳語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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