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風煙路 第16章 不測

作者 ︰ 林阡

「葦蓬疏薄漏斜陽,半日孤吟未過江……」

待阡離開洪瀚抒回到渡船上,看見海逐浪已經等候了良久,此刻他正悠閑地躺在船中玩味夕陽,周圍景象,到真跟詩中描述的有些相仿。

「海將軍,似乎向來只會背這一詩。」阡一笑,叫醒他。

海逐浪一骨碌爬起來,還了跟擺渡者借來的草帽,笑著挪了位置給阡︰「林兄弟,你可來了,洪瀚抒看來回頭是岸了嘛,講了這麼久。」

「唯有鷺鷥知我意,時時翹足對船窗……」阡點頭,低吟這詩的後兩句,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海逐浪只會背這一。

「嗯,這詩讀來最難忘。」海逐浪如是說,看得出他很高興,哪怕只是跟隨阡一次,不是征戰也行。無奈最近因為川北之戰迫在眉睫,兩邊都不討好的海逐浪當然要遭到明顯的排擠。

阡忽然覺得有些對不起海將軍,當初夔州之役,海將軍被誤認為是林家軍的新主,所以才遭到曹蘇顧範的算計,海將軍天性率直,也因此才會落到被兩派勢力都孤立的地步,「那段日子,海將軍一定沒有人可以訴衷腸……」阡嘆了口氣,沒有知音的海將軍,究竟是怎樣熬過了短刀谷的日日夜夜。

海將軍為什麼喜歡這詩啊,因為像極了他啊,久久的徘徊,漫長的等待,無辜,孤獨,不被人理解的痛苦……卻唯有海將軍一個人,能在無休止的陰謀中保留了一份真實。

「林兄弟,其實……也沒那麼難過……後來不是也遇到林兄弟和盟主了嗎?從前的那些日子,被騙的就騙了,被算計的就算計了,無所謂了。」海將軍豁達地笑起來。

「海將軍……誰想到我們每個人,都逃不開黨派之爭……」阡心中悲涼,這個趨勢,在他出生之前就存在,瀚抒說得不錯,他改變不了,也停不了。可是,他真的不想推翻自己的決定,理想,不該腐朽不是嗎……

然而,父親的閱歷遠比自己多,難道父親的決策也是錯?

他林阡今年十九歲,黨派之爭,已經將近三十年瀚抒真的很現實,但瀚抒的提醒沒有惡意。水上的風景很閑適,可是阡的眼神在這里,心卻在對岸。理想和真實不停地爭執,他惟能看著經過的風景壓抑。

「林兄弟,當年我在短刀谷里,其實也挺鬼的。他們個個都想看到我崩潰,看到我絕望,可我對著他們每個人表面上都什麼都沒生過。」海逐浪笑著說,「我的人生態度︰過得再不快活,也一定要幽默!」

阡忽而收起抑郁、愉悅地笑起來︰「海將軍和吟兒,真的是同一類人啊。」

「哈哈,也許就是這樣,才和林兄弟、盟主都投機。」海逐浪笑著說,「林兄弟,一定一定,要待盟主好啊,可別像大嘴張說得那樣……」

「又說什麼?」阡皺緊了眉,受不了這個大嘴張。

「說,盟王的第四個女人楚風流,大有後來居上之勢。憑盟主一人之力,無法與之抗衡,故無法助盟王認清‘金宋之分’。」海逐浪笑說,「不過,一定不可能的,我知道。」

這金宋之分,說到他心坎里去了,阡搖頭,嘆息︰金宋之分,我該怎樣去認清?吟兒,為了你,我情願認不清金宋之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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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聯盟,當晚就收到一封來自楚風流的密信,信件來源,與上次渠道一致。阡猜想,楚風流定是為了澄清,孫寄嘯之傷殘與金人無關。拆開信來,果不其然。信之末尾,卻稱自己將要離開南宋,為了上次的救命之恩想再見他一面,謝謝他,順便道別,動機極為純粹。

然而阡明白,楚風流的身邊,必定有陳鑄存在為了吟兒,陳鑄一定還想再見自己一面,上次沒有說完的話,上次沒有確定的事,是該最終落定了只因信件渠道一致,阡猜出楚風流的約見其實是陳鑄暗中推進的。最想約見自己的,是陳鑄。

當然願往,阡心里也有太多的想法,需要向陳鑄傳達,必須在南北前十離開川東之前,和陳鑄把未來的很多事都確定好,串好詞應付所有可能的危機,最重要的,就是徹底安了陳鑄的心,說服陳鑄不再動搖、全心全意地和他一起隱瞞。

孫寄嘯之傷殘,到也確實給他和楚風流會面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足夠打消各方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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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阡卻不知道,帶著疑惑的各方,這次卻不再選擇事後質疑他,而根本就是事前就在等候他,等候他犯錯,等候他忽略金宋之分,等候他前往約見的地點,同時,安排人馬,在他和楚風流秘密見面的時候,攪局……

「偽裝成越野山寨的人,口頭說著是要刺殺楚風流,卻刻意不傷害她,顯得她是在騙勝南。」柳五津說,這必當是最好的挑撥。

不錯,越野之生死攸關,是楚風流通過‘越野派人刺殺她、捉拿她、禁錮她’而令阡相信的,那麼,重復一次越野山寨對她的刺殺,卻故意露馬腳給阡看,令阡誤以為楚風流是在自導自演一場戲,那阡對她,一定不會再取信。

「去刺殺的人,一定要很快就撤離……」路政說著,語氣里有顧慮。

「你放心,路大哥。包在我們身上。」陳靜一笑,「林佷和楚風流是秘密會面,在場只有他們兩個人,我們的人出現一下不敵就跑,到時候林佷和楚風流互相疑惑還來不及,不會追來。」

「真的可行嗎?萬一有誰落在他們手上……沒算計得成他們,反倒傷了他和我們……」路政仍然不放心,石中庸點頭,同問。

「如果出現萬一,還有天驕掩護。不會有人暴露行跡。」陳靜說。

「這倒是,有天驕在。」路政這才放棄焦慮。

「天驕,化險為夷,便全仰仗天驕了。」柳五津說。?

柳路石陳終究不知道,有一種誤會,相當困擾卻其實沒有必要。那就是自己以為對方誤會了,其實是自己誤以為對方誤會了……出點是好的,卻不該從這一點出……

「希望四位答應我,無論成功與否,這是最後一次。」天驕略帶無奈,「走這一步,實在太危險。」

不錯,走這一步,實在太危險。但為了挽回信任,挽回這個目前更寧願相信外人的年輕主公,四位領也只能這麼做,心急也好,糊涂也好,浮躁也好……再危險也要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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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為這一步危險,所以阡永遠想不到他們會這麼走啊……

後來阡回想起來,也明白當時自己的所作所為未必就不危險,那一日他決定與楚風流見面,考慮得並不算周全。要知道,即便以往這麼做並沒有錯,但在當時,特別是柳路石陳眼里,實在是太可怕,太不應該。

或許是當局者迷吧,那段日子,沒有人是冷靜的,理智的。除了天驕。

反而此時出現在阡眼前的金人們,一個個要淡泊平靜得多。

「我知道川東孫家有些傳言,說致使孫寄嘯傷殘的人是我們南北前十。但我以名譽擔保,我們之中,沒有人會那麼做,傷害一個二三流的小角色,于南北前十無益。」楚風流看來傷勢恢復得很好,容光煥,神采飛揚,雖未刻意打扮,相貌氣質都難出其右,眼前女子,端莊、俊逸各佔三分,留兩分是嫵媚、嬌柔。

世間本該無她,王妃與王者豈能融合?獨她楚風流做到了,做得這樣出色。甚少有女子能像她這般,戰績顯赫得身邊沒有一個男人趕得上。

「楚將軍放心。這件事林阡必當追查到底,不會隨意誣陷。」阡回答說。

「過幾天我便走了。這一走,還不知何時能見。」楚風流握著酒杯淺笑,「也許下一次見面,就是戰場交鋒了,真教我,既期待,又略帶些不願。」

阡會意而笑︰「戰場上,林阡的對手不甚多,能引為知己的則更少。」

「我比你寂寞,我只有一個。」楚風流笑意嫣然,即便把酒言歡時,舉手投足還不失將軍風度。但話音剛落,忽然臉色一變,與此同時,阡也察覺不測。

安謐一旦被劃破,氣氛陡然就急轉而下!阡與楚風流對視一眼,因習以為常而處變不驚,皆選擇不動聲色繼續踫杯,杯中之酒,卻在那一刻同時溢向敵意來路

從天而降的黑影與白刃,來勢洶洶,一邊突現、一邊刀猛,顯然是有備而來、目標明確。如此出其不意,本該順利得手,來人卻顯然料不到,刀之所向竟被溢出酒水輕易擊歪,非但得不了手,根本近不了身!突襲計劃終成泡影,隨刻林阡飲恨刀已然出鞘,來人猝不及防,拼命攔下這強力一擊,退後數步差點沒站得住腳,所幸其余刺客適時趕到,不刻便將林楚二人包圍。

「奉神威越將軍之令,拿下你楚風流!」話者大刀在手,毫不含糊。

「這句話,該留到你拿得下我再說!」楚風流冷笑一聲,卻未探劍,回頭平靜看了阡一眼,似乎在說,看看,越野的人又一次來了。

阡微微一怔,神威越將軍,當然指的是越野,看這十余人攜刀帶槍,極像是越野穆子滕嫡系部下,他們倒真是不依不饒,非要將楚風流帶回去擒拿為人質……可是,為何偏偏這麼巧,出現在自己在場時?有自己在,不是更難拿下楚風流嗎?

一瞬他體會出事有蹊蹺,卻沒有料到自己身陷圈套。

「拿不下你,誓不復歸!」決絕如斯。

十余人當即上前,刀槍林立,陣容威武,交錯來襲,武功不凡,然而阡助楚風流應敵之際,只感覺敵意不假,殺氣卻弱,如果像語氣里一樣決絕,行動時不會還留有情面,然而,在刀光劍影堆迭的每個間隙,阡都可以輕易覺察出他們沒有投入全力!

難道,這是楚風流為了證明她的話,刻意演的一出戲?阡心中一震。這樣做,未免太刻意,畫蛇添足!

對敵之時,楚風流面色也漸漸改變,這群人,和從前來刺殺自己的不一樣……

是真實還是設計?阡心中疑惑。

是刺殺還是嫁禍?楚風流更加震懾!

這理當是有史以來楚風流最棘手的敵人。阡也是有史以來,第一次被人設計成最無辜的受騙者……

??

「你們不是越野的部下!說,你們是誰,為何冒充他們!」楚風流即使這麼說,又有多大的用處澄清她?事實勝于雄辯,解釋反而掩飾……

不遠的高處,天驕注視著阡的神情,亦知他一定落入了柳路石陳的圈套︰林阡一定以為,楚風流在對他設圈套。

殊不知,是真圈套里的假圈套……

十余刺客,下一步便是撤離。行動到此,都完成得一帆風順、天衣無縫。

阡和楚風流都不會有心去追,一個在懷疑、欲質問,一個被懷疑、想解釋。

即使追,也追不了。有他徐轅在,必將這起了大作用的十余人轉移得神不知鬼不覺,身為天驕,他絕不會允許,阡和柳路石陳之間再有嫌隙。

正待移步,卻風雲突變

??

「不說?那便對不住了!來人,將這些刺客拿下!」楚風流撤劍而回,縱是天驕,也始料不及說是秘密會面,原來楚風流在不遠處有以防萬一的部署?!不錯,事到如今,就算阡要指責她違反約定擅帶人馬,她也當然更要盡全力拿下這群刺客來澄清她!

危險!天驕不得不嘆,楚風流,那真正是個忽略不得的女人。柳路石陳四位前輩連林阡也算計了,卻獨獨忘了算計她!

是啊柳路石陳失策了,他們能算計林阡是因為林阡對他們保留了一份信任,可是,身為金北第四的楚風流,有足夠的資格對林阡以外的人都不信任,都設防

而且,從運籌帷幄講,楚風流根本就是另一個林阡,任何戰事,都喜歡多留一手,先到一步。多留的這一手,真將柳路石陳的計劃全部打亂!

柳路石陳,功虧一簣,事已至此,徐轅當然要冒險攪局萬萬不能令這十余人落入楚風流之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徐轅正待插手救局,不經意間,竟現從四面八方涌出的金人之中,不僅有平常兵將,還出現一個意料之外的人物,心不由得一顫︰陳鑄?!

隨意的一瞥,只是偶然的一掃,卻看見了這麼個人物,陳鑄,他掩藏得再高妙,都掩不住他出現有多突兀……

須知陳鑄和楚風流雖然私交甚篤,但在南北前十分裂的這個時段,金南第八的陳鑄和金北第四的楚風流,本不該出現在同一處。除非,除非他們為了同一個目的,林阡。

難道,柳五津的懷疑是真?陳鑄和楚風流,真的居心叵測,而林阡,真的被他們兩個迷惑了?

天驕的心,仿如被什麼一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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