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雲樂容在夜沉園里走著。
「好美啊。」他突然說,繞過我去看我腳下的一叢淺白雛菊。
我看到那雛菊正開得如火如荼,一大片一大片,深深淺淺,仿佛是漂浮在半空中的朵朵純真笑顏。
樂容蹲下來看,眼楮里慢是欣喜。「我好喜歡,清,你喜歡嗎?」
「我不喜歡。」我冷冷地說。
他驚奇地回過頭來,看到我折斷了一枝開滿桂花的桂花枝。
我把它拿在手里玩弄著,「我喜歡這個。」
樂容的眼神突然變得復雜,月兌口而出,「凡仕途得意,飛黃騰達者謂之‘折桂’。」
我一愣,隨即將唇掩在桂花枝里呵呵地笑了出來,「樂容哥你從哪里听來的如此言論?清不過一介女子,如真有‘仕途’,怕是天下早已大亂了。」
樂容回過神來,也覺自己說的話很可笑。他隨意地問,「清你為什麼喜歡桂花?」
我卻說,「樂容哥你不試試閉上眼楮?」
雲樂容一愣,不明我意,但他還是听話地閉上了雙眼。
我發現他的睫毛好長,而且濃密。閉上眼楮的時候會微微顫動。
我悄悄把那半枝桂花送到他的鼻下。
「是什麼?」我問。
「好香,」他說,「懾人魂魄的香氣。」
他睜開眼,發現我妖嬈地笑了。
我喜歡一切有香氣的花,妖艷嫵媚的。比如,杏。
前方傳來嬉鬧聲,隱隱看到是雲瀧帶著雲渺還有一眾丫鬟也在這夜沉園里玩著。我和樂容剛剛走過去,便有落月居的小丫鬟急匆匆來通報,「小姐,老夫人要見你呢。」
「老夫人?」
心下不免狐疑。自我回丞相府,每日晨起後還是像往常一樣,是必到老夫人的笑然居請安的。只是我回來已足足一個月,卻還未見過她本人。便是那次正夫人設的家宴,她也因故沒有出席。
我總是在笑然居內堂外深重的簾幕前依例跪下,說話的聲音保持不大不小︰「孫女雲清給祖母請安。敬叩金安,敬候坤祺。」言畢,以首叩地。
好一會,才會听到簾幕深遠處傳出微微的咳嗽,隨即便是老夫人依舊保養完好的柔肅聲線,裊裊地,微有冷漠地從內堂深處傳來。
「起吧。大娘和二娘那里去了嗎?」
我這才抬起頭站起身,回道︰「自是先給祖母請安,再去大娘的梧雨居,然後是二娘的度晴居。」
她便冷笑,說,「雲清你莫裝乖巧。你的所作所為老身還是知道的,數日前竟背著長輩私自出府,流落在外足足五日!此事若要傳出去,讓我們丞相府的臉面何在?雲清,你要清楚,你不過是晟兒撿回來的一個野孩子,我們丞相府是可以不要你這個後輩的,卻不能不要顏面!」
後面幾句話,說得尤其嚴厲。
我只得做出惶恐的樣子,說道,「雲清年輕,做錯了事,還請祖母責罰。」
老夫人冷哼一聲,「林大夫倒一直在囑咐老身,寧靜安神,不可輕易動憂,動怒,動怨,動喜。方如此,這病才能有些起色。而雲清你現在卻要老身親自來責罰你嗎?」
我再次叩首,「雲清不敢。」
「你有自知之明最好。這丞相府里雖人人都當你是個主子看待,但你也不應一時得了意,忘了自己的身份,更不要忘了丞相府對你的恩德。晟兒的父親雖早逝,如今的功名卻是他拼了一生掙下來的,是留給雲家的嫡子嫡孫的。而你,雲清,你只需不往我們臉上抹黑老身便慶幸得很了。」
「祖母的話,雲清謹記了。」聲音溫馴得就像一只小綿羊,抬起頭來,面上卻是冰冷的。
我在冷笑。是的,我知道你從來看我不順眼,不過因為你認為我來歷不明,一定出身低賤。
你從雲晟的手里狠狠將我奪過,然後推我出門。「砰!」的一聲,我的後腦勺撞在冰冷的地上,流出血來。
雲晟以為我死了,第一次與你翻臉。他怒火沖天地沖你不停地咆哮,咆哮。
你驚愕地看著這個你不再認識的兒子,第一次感到了惶然,還有微微的恐懼。
我口中吐出的微弱的申吟,竟然讓你欣喜若狂。你終于讓我進了雲家的門,可是我知道的,你一直在恨啊,不甘心啊。
因為在十年前那次的爭奪中,你敗給了我。
只因顧慮到雲晟,所以你才勉強接納了我。這是多麼違背你的意見啊,是對你的威信發出的一個多麼嚴重的挑戰啊。
所以,你討厭我。永無止盡地討厭。
但你好像忘了呢,你已是花甲之年,古稀之歲,你的頭發都白了一大半了。你累積的那些威信還能用度多久呢?
沒錯,我是野孩子,卻比你不知年輕了多少。
我完全可以從容不迫地和你對著干。只因我手里還有著大把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