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逼他。
但他又何嘗不是在逼我呢?
他需要我時,便逼我在他身邊。不需要我時,便逼我走。
我只是要讓他知道,我月清,並不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
當然也有好奇,以雲晟的狠心絕情,為何殺我又留我,如此自相矛盾,不是他一向的風格。
除非,他是有著什麼目的。我不確信他會如此簡單留我的命。
「站住!」
還未走出一步,便听見他在後面冷冷的喝聲。
正要轉身,下巴卻被人鉗住,他在我身後強迫地扭過我的面頰。
「清,你果真是長大了呢。」
我抬起眼楮看他,他卻低垂著眸打量著我的周身。
這才發現,雲晟真的好高大。高大得足以將我的一切睥睨于眼中。
我的臉頰突然泛起微紅,心中有了隱隱的危機感,下意識地月兌了他的掌,後退一步。
他淡淡一笑,把手放在腰部下邊略略比劃,「十年前,我把你接到這里,那時你五歲,才這麼高。八歲,你得風寒,幾乎性命不保,連太醫都束手無策。我只身上路,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用了整整一馬車的無價之寶,求來天下醫絕出山為你診治,才終于將你的性命救回。十歲,我以碧泉莊、磬流峽、香雪坡三處絕勝之地為代價,請來一向萍蹤無定的舞絕流舞親自教授了你一月舞技。十一歲……」
他突然不說,看我兩秒,我也看他兩秒。
他口中的那些記憶,也在我的心中。
看到他緩步上前來,我再次後退。
忽然感覺背脊一涼,毫無預感竟靠上了一株桂花樹,惹得枝葉一陣悉索。細碎桂花紛繁落下,帶來一陣香氣濃郁。
「清,現在才發覺,我在你身上花費的代價真是很多很多呢。」他笑,突然伸手撫向我的臉。
我呼吸一窒,在那一瞬竟失了冷靜,心內緊張莫名。
卻見那手繞過我的面頰,從我的發上拈下細碎的桂花。
「這樣的你,我竟不舍得毀掉呢。」
我咀著他這句話。它是不是可以理解成,雲晟不殺我,是因為他舍不得?
***
那天,我留在了我的落月居,沒有走。
只因雲晟拉我到門口的時候,突然有下人來匯報,說是皇上駕到。
雲晟臉色明顯變化,他放開我,囑我暫時待在我的落月居,不許出來。然後他匆匆出門接駕去了。
我卻沒有立刻回落月居,而是躲在一棵榕樹後,看著雲晟和眾人簇擁著穿著明黃色龍袍的皇上一路往奉政殿走去。黃昏中,皇帝的臉在晃動的旒簾後顯得模糊。我想起那日在煙波崖上,被雲晟稱為「風」的人。當日的那個「風」便是今日的皇帝吧?他就是曾經的翼王?
一直以為雲晟花大精力培訓我這樣一個刺客是為了他自己,沒有想到,他竟然只是為了幫助翼王登上皇位。
一個時辰後,雲晟再度來到落月居。那雙邪逸飄飛的眉微微糾結著,看著我,許久沒有說話。
我笑問,「皇上走了?」
他點點頭。
此時天色已黑,空寂的落月居里,只有我和他兩人面對面沉寂地站著,風送來陣陣的桂花香,我閉上眼楮深吸了一口。
「雲晟,記得以前問你為什麼要取湛晴風的命,你引著我到荒郊去看那些尸體,你說,這些人中,有一個是被餓死的,還有一個是被自己的丈夫給活活燒死的,剩下的一個,是被那些王公貴冑們玩弄後跳湖自盡的。你說,湛晴風的天下既如此骯髒,你勢必取而代之!可是現在,你明明將翼王推上了皇座。」
雲晟突然笑了,「真是個天真的孩子呢,我從來便是翼王的黨羽。」
我點點頭,「那麼我刺殺湛晴風,原來是在為翼王做事了?」
「不,你是在為我做事,而我,是在為翼王做事。」說到這里他突然抬起頭來,看著我的眼楮勾出一笑,「清,你選擇吧,要麼,你離開這里,再也不回來;要麼,你留下,此生卻永遠不能踏出丞相府一步。」
他看著我,那雙眼楮里,竟隱隱蘊著一絲期盼。
他,在期盼什麼呢?
有風吹過。
我突然有些亂,勾起耳畔被吹亂的發絲,強作鎮定淡然一笑,「你不趕我走了嗎?」
「我只是給你一個選擇的余地。我知道,你一向是喜歡自由的。」
心沉了下去,這還用選嗎,你應該很清楚我要的是什麼。
咬咬牙,說出口,清楚地看見一絲失望從他眸中滑過,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我驚異地發現,那失望中竟蘊有隱隱的痛楚。
「既然是你的選擇,那麼,你就得遵守與我的約定,此生,再不踏出這里一步。稍後我會吩咐晚晚和晴晴到這里來。」言畢,絕然而去。
看著他那蕭瑟的背影,我的唇畔卻浮起一縷冷笑。原來我選擇留下,竟會令你如此痛苦嗎?可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我選擇呢?直接趕我走不是更好?
心內隱隱有針扎的痛楚,一寸寸蔓延開來。